苏州府衙前广场的血腥气尚未完全散去,但那颗高悬示众的沈九龄的人头,以及城内外迅速恢复的秩序,已然向所有人宣告了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——江南的天,真的变了。
然而,陆仁深知,斩落几个摆在明面上的爪牙,远非此行的终点。
沈九龄、周永康等人临刑前的供述,以及从“听竹轩”密室中起获的那几本更为隐秘、记录着详细利益输送网络的账册,如同剥开了一层腐烂的外皮,露出了底下更加触目惊心的脓疮。
行辕临时改设的公堂内,烛火通明。陆仁、徐文谦、史琳、张抚等人围坐在一张拼起的大案旁,案上摊开着那几本新发现的账册,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令人心惊肉跳的内容。
“根据沈九龄死前崩溃的供述,以及这几本‘暗账’的记载,”史琳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,手指重重地点在账册的几行字上,“顾家、王家、李家……这几家盘踞江南百年的巨室,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和最大受益者!他们隐匿的田产,远超我们此前最坏的预估,手段更是无所不用其极,逼死人命、伪造契约、勾结官府强占民田,简直是罄竹难书!”
徐文谦补充道,脸色凝重:“更可怕的是,他们在朝中的触手。账册上明确记录,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李文昌,连续三年,每年收受顾家‘冰敬’‘炭敬’折银八万两!礼部右侍郎张缙,为其子谋取江南某肥缺,一次性收受王家‘程仪’两万两!还有数名科道言官、户部及工部的中低级官员,都定期从他们这里拿取‘常例’!正是靠着这张庞大的保护伞,他们才能如此肆无忌惮,瞒天过海!”
张抚倒吸一口凉气:“难怪此前我们但凡有所动作,京城那边便立刻有弹劾奏章飞至,处处掣肘!原来根子在这里!”
陆仁面无表情地听着,眼神冰冷。他早已料到江南积弊背后必有朝堂影子,却也没想到牵扯如此之广,金额如此之巨。这已不是简单的贪腐,而是足以动摇国本的系统性腐败!
“沈九龄等人伏法,消息定然已经传开。”陆仁沉声道,手指敲了敲桌面,“这些幕后之人,此刻想必已如惊弓之鸟。我们必须快,在他们销毁证据、转移财产、甚至潜逃之前,将他们一网打尽!”
他立刻下达一连串命令,语气迅疾而果断:
“徐兄,你立刻持陛下手谕,协调新军,分头行动!第一路,包围顾家祖宅及各处别业,擒拿顾鼎臣及其核心子弟、管家!第二路,目标王家,务必不能走脱一人!第三路,查封李家及其关联的所有商铺、仓库、船队!动作要快,下手要准!遇有抵抗,可按对抗朝廷论处!”
“史总宪,张侍郎,烦请二位立刻根据现有口供和账册,整理出所有涉案的江南士绅及胥吏名单,交由新军按图索骥,一并锁拿!同时,将所有涉及朝堂官员的罪证单独列出,密封存档,我要即刻上奏陛下!”
“另外,”陆仁目光锐利,“通告苏州及各府县码头、关隘,严加盘查,尤其是前往福建、浙江方向的船只车马,重点核查这些家族的成员及携带大量财物者,绝不能让他们逃出江南!”
“是!”众人轰然应诺,立刻分头行动。整个特使团和新军系统如同精密的机器,高速运转起来。
事实证明,陆仁的判断完全正确。
顾家府邸,当新军士兵撞开朱漆大门时,里面已是一片狼藉。顾鼎臣的长子顾允修正指挥着心腹家丁,将一箱箱的金银细软搬上后门的马车,显然准备趁夜从水路逃离。看到如神兵天降的官兵,顾允修面如死灰,瘫软在地。而在顾家祠堂的暗格中,新军搜出了更多记载着隐秘田产和行贿记录的账本。
王家更是鸡飞狗跳,王家家主试图从后花园的密道逃走,却被早已埋伏在那里的新军堵个正着。挣扎中,他声嘶力竭地叫嚣:“我朝中有人!你们敢动我,李文昌大人、张缙大人绝不会放过你们!” 回应他的,是新军士兵冰冷的刀鞘和铁链。
李家的商船队在码头被截停,船上不仅搜出了企图转移的巨额财物,还有几名企图化妆成水手逃跑的李家核心子弟。
一夜之间,曾经在江南呼风唤雨的几大豪族,其核心成员几乎被一网打尽。苏州府大牢人满为患,哭嚎声、咒骂声不绝于耳。而那些平日里与这些家族往来密切、收受过贿赂的胥吏、低阶官员,也纷纷落网,整个江南官场为之震动,人人自危。
……
与此同时,行辕内院,气氛却依旧紧张。
谢琦的病情牵动着所有人的心。随军郎中用尽了浑身解数,以金针渡穴、猛药灌服,勉强将那诡异的毒性压制在心脉之外,但谢琦依旧昏迷不醒,脸色灰败,气息微弱,仿佛风中残烛,随时可能熄灭。
陆仁在处理完紧急公务后,几乎将所有剩余的时间都耗在了谢琦的病榻前。他握着她的手,感受着她冰凉的体温,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焦灼与痛楚。他不断催促着派往南京太医院的人手,同时也在苏州及周边府县广贴榜文,重金悬赏解毒名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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