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日的北京城,夜幕降临得格外早。
酉时刚过,天色已完全墨染,唯有各府门前悬挂的气死风灯在寒风中摇曳,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晕。
陆仁的轿辇悄无声息地停在谢府侧门,门房显然早已得到吩咐,恭敬而迅速地引他入内,避开了前院可能存在的耳目。
书房内,煤火烧得正旺,驱散了屋外的严寒。谢迁屏退了左右,独自坐在一张花梨木大师椅上,身着常服,未戴官帽,花白的头发在灯光下更显几分沧桑。
他见到陆仁,脸上挤出一丝惯常的、带着长者风范的微笑,起身相迎:“陆尚书今日怎得有暇光临寒舍?博览会方歇,正是忙碌之时。”
陆仁拱手还礼,神色平静中带着一丝凝重:“谢阁老,冒昧打扰。博览会虽忙,然有些事,关乎国本,关乎江南万千生民,更关乎……阁老清誉,晚辈心绪难平,不得不来。”
谢迁脸上的笑容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,伸手示意陆仁落座,亲自执壶为他斟了一杯热茶,雾气氤氲中,他的眼神有些飘忽:“哦?不知是何等要事,让陆尚书如此挂怀?”
陆仁没有去碰那杯茶,他直视着谢迁,目光清澈而坚定,不再绕任何圈子:“阁老,晚辈今日前来,只为一人一事——苏州府,谢永昌,及梅林镇千余条人命。”
谢迁执壶的手微微一颤,几滴滚烫的茶水溅出,落在紫檀木的桌面上,迅速晕开深色的痕迹。他缓缓放下茶壶,脸上的从容终于维持不住,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痛楚。他没有否认,也没有追问陆仁如何得知,只是沉默了片刻,声音带着一丝沙哑:“你……都知道了?”
“并非全知,”陆仁从袖中取出徐文谦那封密信,轻轻推到谢迁面前,“但关键之物,已在此处。苏州府同知徐文谦,冒险取得前钱粮师爷钱明理私藏之密账,记录详实,铁证如山。晚辈不敢专断,特来请阁老一观。”
谢迁的目光落在那个薄薄的信封上,仿佛那有千钧之重。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,拿起信封,抽出信纸,就着明亮的烛光,一字一句地看了起来。
书房内寂静无声,只有信纸翻动的细微声响和煤火偶尔的噼啪。陆仁安静地等待着,观察着谢迁的脸色从最初的凝重,逐渐变得苍白,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。当他看到“梅林镇事”、“酬蛟龙等人”等字眼时,握着信纸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。
良久,谢迁终于看完了最后一字。他没有暴怒,没有辩解,只是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般,颓然向后靠倒在椅背上,闭上双眼,久久不语。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,那一刻,他不再是那个在朝堂上挥斥方遒、力主改革的次辅,只是一个被家族丑闻和沉重罪责压得喘不过气的老人。
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,终于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“唉……”谢迁睁开眼,眼神浑浊而痛苦,“此事……老夫……其实已有察觉。”
陆仁心中一动,静待其言。
“永昌此子,自幼聪颖,奈何心术不正,贪财好利。老夫在京为官,对他疏于管教,只知其在外经营田产商铺,却未想竟胆大妄为至此!梅林镇之事传出风声后,老夫便觉不安,已暗中派了得力之人前往江南查探……”他顿了顿,脸上露出一丝苦涩与自嘲,“回报的消息,与徐同知信中所述,大同小异。甚至……可能更为不堪。”
他看向陆仁,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:“陆尚书,你将此信拿来与老夫看,而非直呈御前,这份情谊,老夫心领。但……你可知,此事一旦揭开,将意味着什么?”
“晚辈略知一二。”陆仁沉声道,“谢永昌罪不容诛,此其一。其二,江南官场震动,苏州府乃至更高层级的官员,恐多有牵涉,毕竟能压下这么多案子,非谢永昌一人之力可为。其三……”他顿了顿,目光坦诚地看着谢迁,“阁老您,恐难逃失察之责,纵容族人为恶之嫌。朝中攻讦之声,必如潮水而至。您的官声,您的仕途……或许真的会因此受到影响,甚至……到此为止。”
陆仁毫不避讳地说出了最残酷的可能性。
谢迁闻言,脸上血色又褪去几分,他喃喃道:“是啊……到此为止。数十年寒窗,数十载宦海沉浮,小心翼翼,如履薄冰,方得今日之位……难道真要毁于这孽子之手?”他的话语中充满了不甘、挣扎与深深的疲惫。
“阁老,”陆仁的声音提高了些许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,“正因如此,晚辈才更要来见您!若只为惩处一个谢永昌,晚辈何须将此信带来?直接将证据交由三法司,甚至面呈陛下,岂不更简单直接?”
谢迁猛地抬头,看向陆仁:“你的意思是?”
“阁老,您可曾想过,此事,或许不仅是危机,更是一个契机?”陆仁身体微微前倾,目光灼灼,“一个为您正名,为谢家止损,更为帝国剜除腐肉的契机!”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
喜欢工科大明请大家收藏:(m.xtyxsw.org)工科大明天悦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