送走了那位从地狱边缘爬回来的老者,徐文谦独自站在书房中,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,四肢百骸都因愤怒与震惊而微微颤抖。
梅林镇,千余口人,一夜之间化为焦土!而这一切,竟然很可能与当朝次辅谢迁的家人有关!
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此事干系太大,牵扯到阁老级别的重臣,绝非他一个五品同知能够单独处理,更不可能凭一个幸存老者的一面之词就定案。
他首先必须确保证人的绝对安全。他立刻唤来最为信赖的老苍头,神色凝重地吩咐:“方才那位老丈,乃是关乎一桩惊天要案的关键证人。
你立刻带几个绝对可靠的家生子,将他秘密转移到我们在城西预备的那处隐蔽农庄,派专人看守照料,饮食药物皆需你亲自查验。记住,此事绝密,若有半分泄露,你我都将死无葬身之地!”
老苍头跟随徐文谦多年,从未见过他如此严肃,心知事关重大,连忙肃然领命,悄无声息地去安排了。
确保证人安全后,徐文谦立刻回到书案前,铺开信纸,他需要将此事立刻禀报陆仁。
他必须让陆仁知道江南局势的凶险与复杂,这已经超出了单纯的土地改革范畴,上升到了骇人听闻的人命大案。
他详细记录了老者的供述,包括梅林镇的位置、规模、事发时间、谢永昌之名,以及地方官府草草定性为“意外”的恶劣行径。
他在信中写道:“……此事若属实,则江南之弊,已非兼并,实近屠戮!牵扯阁老亲族,地方官官相护,文谦身处漩涡,如履薄冰。然千余冤魂哀嚎于耳,不敢或忘。恳请大人示下,此事当如何措置?证人在手,然证据链薄弱,若贸然发动,恐打草惊蛇,反致证人危殆,前功尽弃……”
他深知信件的风险,用了只有他与陆仁才懂的隐语,并嘱咐信使必须亲手交到陆仁手中。
数日后,京师,西山格物学院。
陆仁拆开徐文谦的密信,随着目光在字里行间移动,他的脸色从平静转为震惊,继而化为难以抑制的愤怒。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,信纸边缘被捏出深深的褶皱。
“屠镇……谢永昌……好一个谢家!好一个江南士绅!”他低声自语,声音中充满了冰冷的怒意。他没想到,江南的土地兼并之弊,竟然已经恶化到如此丧心病狂的地步!为了田产,竟敢做出这等灭门绝户、形同造反的恶行!这不仅仅是挑战国法,更是挑战人性的底线!
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认真的分析着局势。徐文谦的判断是对的,现在绝不能声张。仅凭一个幸存者的口供,根本无法撼动树大根深的谢家,反而会立刻招致疯狂的报复,不仅证人难保,徐文谦自身也极度危险。
谢迁在朝中的地位举足轻重,门生故旧遍布天下,没有铁证,贸然弹劾,无异于以卵击石。
但此事绝不能就此罢休!千余条人命,不能白白牺牲!这不仅是冤案,更是打破江南僵局的一个可能的突破口。关键在于谢迁本人对此事知情多少?他是默许纵容,还是被家族成员蒙在鼓里?
陆仁沉思良久,决定亲自去试探一下谢迁。他需要了解这位次辅大人的态度,这关系到后续行动的尺度和方式。
几日后,陆仁寻了个由头,以请教经史、讨论格物院与翰林院合作事宜为名,递了帖子前往谢府拜会。
谢府书房,陈设古雅,书香弥漫。谢迁对于陆仁的到访似乎并不意外,如今陆仁圣眷正浓,又是革新派的代表人物,前来走动也在情理之中。两人寒暄过后,先从经义格物谈起,气氛倒也融洽。
聊了一阵,陆仁话锋看似不经意地一转,提到了江南:“谢阁老,近日收到南方来信,谈及江南风物,倒是让下官想起一事。听闻阁老家族亦在江南,不知可有一位名叫谢永昌的子侄辈?下官似乎在南方同仁口中隐约听闻过此名,似乎颇为活跃。”
陆仁问得轻描淡写,仿佛只是随口一提。
谢迁闻言,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,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,随即恢复平静,他捋了捋胡须,沉吟道:“谢永昌?嗯……似是老夫一个远房侄孙,其祖与老夫乃是堂兄弟,关系已算疏远。此子……老夫印象不深,只记得其父早年曾来京中走动过几次,至于这谢永昌,怕是多年未见了。陆侍郎怎会问起他?”
他目光平和地看着陆仁,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。
陆仁心中迅速判断,谢迁的反应不似作伪,至少表面上看,他对这个远房侄孙并不熟悉,甚至可能并不关心。这算是一个好消息。
“哦,无事,只是偶然听闻,顺口一问。”陆仁笑了笑,将话题轻轻带过,随即引入了真正的重点,“说起江南,下官近日与同僚议论国是,深感东南财赋之重,然土地兼并之弊亦深。陛下锐意革新,徐文谦在苏州推行‘方田均税’,阻力不小。不知阁老于此事,如何看待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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