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进一步道:“阁老明鉴。海禁不仅使民困,亦使地方财税枯竭。下官听闻,早年市舶司犹存时,宁波、泉州、广州等港,商贾云集,税银充盈,地方百业兴旺。如今……唉。”
他适时叹息一声,“且如今倭患愈烈,根子亦在此。若能使沿海百姓有合法生计,富商有通商之途,则匪寇之源可塞,地方可安,税源可开。此乃一举多得之策,唯缺一敢于任事、能推动变革之契机与共识。”
这番话,看似分析局势,实则句句指向开海的必要性和潜在利益,尤其是对东南地方(也是谢迁家族势力所在)的好处。谢迁目光深邃,看了陆仁一眼,并未直接回应,只是淡淡道:“陆侍郎心系国事,谋划深远。此事……且容老夫细思。”
陆仁知道,种子已经播下。像谢迁这样的重臣,其态度至关重要。他们不会像国舅那样大张旗鼓,但其在官僚体系内部的影响力,以及其家族与东南沿海千丝万缕的利益关联,会让他们在关键时刻,成为推动变革的隐性力量。
果然,随后一段时间,京城的风向开始发生微妙变化。
先是两位国舅爷府上,各种宴会不断。
席间,张鹤龄、张延龄逢人便夸耀海外物产之丰饶,将陆仁透露的信息添油加醋,描绘出一幅“四海珍宝,俯拾即是”的炫目图景。他们甚至弄来了一些稀奇的海外舶来品,如精巧的自鸣钟、晶莹的玻璃器皿、浓郁的香料,在宾客间展示,引得啧啧称奇,勾起了无数人对海外财富的向往。
“你们可知,这小小一匣香料,在西洋值多少银子?”
“听说那吕宋岛上,有金矿如山!”
“若能组织船队,合法贸易,何愁富贵?”
这些言论在勋贵、富商阶层中迅速流传开来,“开海致富”的概念开始悄然萌芽。
与此同时,一些与东南沿海关系密切的官员,尤其是在通政司、六科廊等消息灵通部门的官员,也开始在非正式场合议论海禁之弊。
他们或转述家乡亲族因海禁生计艰难的窘境,或提及前朝市舶司的辉煌,言语之间,对现状的不满和对变革的期待若隐若现。这背后,很难说没有谢迁等东南籍重臣默许甚至暗示的影响。
民间市井之中,关于海外财富的传说也愈演愈烈。说书先生们将三宝太监下西洋的故事翻新演绎,增添了无数金银珠宝的细节;茶楼酒肆里,水手、商贩描述的异域风情和贸易利润,刺激着普通人的神经。
一股渴望突破海禁、向海洋寻求财富的暗流,在社会的各个层面开始涌动。
当然,反对的声音依然强大。都察院的某些御史闻风而动,上疏弹劾寿宁侯、建昌侯“蛊惑人心,妄议祖制”,要求皇帝严加训诫。一些保守的理学名臣也在公开场合强调“华夷之辨”、“重农抑商”的传统观念,抨击追逐海外奇珍是“玩物丧志”,会败坏社会风气。
朝堂之上,关于海禁的争论虽然尚未摆到明面,但暗流已然汹涌。支持者与反对者都在积蓄力量,等待一个合适的爆发点。
陆仁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切。他知道,火候还未到。目前的造势,主要是激发了人们对财富的渴望,但还缺乏一个强有力的、关乎国家安危的理由来一举压倒“祖制”的反对声。
而这个理由,很快就要来了。
这一日,一份来自东南的密报,不是军情急递,却同样分量沉重,被悄然送到了陆仁的案头。
密报详细分析了当前活跃的几股主要“倭寇”头目的背景,明确指出其中势力最盛者,皆原是大明子民,因海禁断绝生计,才沦为巨寇。
他们不仅拥有庞大的船队和武装,更掌控着对日本、南洋的贸易路线,获利巨万,势力盘根错节。报告最后指出:“……此辈非寻常匪类,实乃海上豪强。其势已成,单靠剿抚,难竟全功。若朝廷政策不改,此患恐难根除。”
陆仁合上密报,走到窗前,望向东南方向。海禁政策与海外需求的尖锐矛盾,已经孕育出了足以撼动帝国海疆的怪物。是继续堵,直至决堤?还是因势利导,疏通化解?
他深吸一口气,眼神变得坚定。
舆论的柴薪已经备好,只待一个关键的事件作为火星,便可点燃推动变革的熊熊烈焰。
而他和他的西山团队,必须在这之前,将“破浪之剑”锻造得更加锋利。
这盘关于国运的大棋,正进入最关键的中盘搏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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