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殿内的檀香似乎更加浓郁了,萦绕在每一个正襟危坐的身影周围。
一个时辰的休憩,并未平息思想的激荡,反而让双方积蓄了更强的论战能量。
殿外广场上那冰火两重天的诡异景象,如同一个巨大的隐喻,预示着下半场的辩论必将更加尖锐、更加直指核心。
马文升尚书再次敲响玉磬,肃穆宣布:“未时正刻已到,经筵辩议续议。望双方再接再厉,深入阐发。”
这一次,东席阵营显然调整了策略。不再满足于泛泛的道德指责,一位以精通《易经》和象数之学闻名的老翰林率先发难,他的声音缓慢而沉凝,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:
“陆侍郎方才言及‘拓展认知’,其志可嘉。然,《易》有云:‘形而上者谓之道,形而下者谓之器。’天尊地卑,乾坤定矣。格物之功,首要在于明此天地秩序、人伦纲常之‘道’!尔之新学,沉溺于‘器’之末节,孜孜于锱铢计较之数算,可曾思量过,若人人只求器用之利,不顾道德之序,则上下尊卑何以维系?礼义廉耻何以存焉?此非动摇国本之肇端乎?譬如尔那蒸汽之力,力大无穷,然若无仁义礼智信约束,此力可为善,亦可为巨恶!格物而不格心,纵有移山倒海之能,亦不过是桀纣之助臂!”
这番论述,将技术伦理与政治秩序挂钩,上升到了维护帝国统治根基的高度,极其厉害。许多保守派士子听得连连点头,深感忧虑。
陆仁神色凝重,他知道必须正面回应这个关乎“道”与“器”、“技”与“德”的根本性质疑。他离席,走到案前,并未立刻反驳,而是取出了那套简易的杠杆与滑轮组。
“老先生所言‘道’与‘器’之辨,乃至理名言。”陆仁先予以肯定,随即话锋一转,“然,陆某以为,‘道’并非虚无缥缈,它亦需寄寓于‘器’中方能显现,需通过‘器’之运用方能践行。老先生忧心技术之力若无约束可为恶,陆某深以为然。然,因噎废食,岂是良策?”
他一边说,一边开始组装杠杆。他在杠杆一端挂上重物,另一端用手轻轻压下,重物便被撬起。“诸位请看,此乃杠杆。此是‘器’之力,亦是‘理’之显。若用此‘器’之力去修筑水利,灌溉良田,养活万民,此力便是‘仁政’之‘器’,是‘道’之施行。” 接着,他又加上滑轮,演示如何更省力地提升重物。“若用此‘器’之力去营建屋舍,安顿流民,此力便是‘仁心’之‘器’,是‘道’之彰显。”
他放下工具,目光扫过东席诸公和殿外方向,声音铿锵:“反之,若空谈‘道’之高尚,却无任何切实之‘器’去实现它,任由水患肆虐、饥民遍野,则所谓‘道’,岂非成了空中楼阁?故,格‘器’之理,精‘器’之用,非但不是背离‘道’,恰恰是为了更好地承载‘道’、实现‘道’!关键不在于是否拥有‘器’之力,而在于执‘器’者之心!我等要做的,非是禁绝‘器’,而是以圣贤之道涵养人心,使执‘器’者心存仁念,用‘器’之力行仁义之事!这,才是真正的‘格物’与‘格心’的统一!”
他将“器”视为实现“道”的工具,强调人的主观能动性和道德责任,巧妙地将技术发展纳入到了儒家“内圣外王”的框架内进行辩护,既回应了质疑,又守住了立场。
“巧言令色!”另一位大儒拍案而起,直指陆仁学说的认识论基础,“尔口口声声‘实证’、‘验证’,然人心惟危,道心惟微!尔如何保证尔等所谓‘实验’、‘观察’,不受私欲杂念所蔽?如何保证尔等所‘格’之‘理’,非是管中窥豹,一叶障目?朱子云:‘即物穷理’,须是‘今日格一物,明日格一物,豁然贯通’,方能触及那普遍、永恒之天理!尔等零敲碎打,只见树木不见森林,所得不过是支离破碎之知识,与那统摄万有之‘理’相距何止千里?!此等学问,纵有小效,终非大道!”
这是对科学方法局限性及其能否获得普遍真理的深刻质疑。
陆仁深吸一口气,他知道必须展示新学的力量了。他转身,向殿侧侍立的西山学员示意。两名学员小心翼翼地抬上一个蒙着黑布的木箱。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。
陆仁揭开黑布,里面是一个结构精巧的黄铜仪器——一架天平,以及一套大小不一、却打磨得极其精密的砝码。
“大人问如何保证观察之客观,如何从个别达至一般?问得极好!”陆仁朗声道,“我新学之法,并非仅凭一人一时之观察臆断。其一,强调可重复性。任何实验,需他人依同样方法,可得同样结果。”他亲自操作天平,称量一块已知重量的金属,“此物重一两。无论谁来称,在何处称,只要天平精准,方法正确,结果皆是一两。此乃可重复之‘理’。”
“其二,强调量化与数学。”他换上不同的砝码,演示比例关系,“我等不仅知其轻重,更知其轻重之间的算术关系。一两是十钱,一斤是十六两。此乃精确之‘理’,非模糊之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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