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西行都司大同府蔚州,边塞的寒风依旧凛冽。
判官马武怀揣着朝廷的谕令与挚友陆仁耗费心血撰写的《新训纲要》,踏入这片土地时,感受到的不是边关的豪迈,而是无处不在的沉滞与冰冷的排斥。
卫指挥使刘韬,一个在边镇官场浸淫了二十年的老油条,对马武的到来表现出了程式化的热情和实质性的敷衍。“马判官年轻有为,京中青睐,未来不可限量啊!”宴席上,他笑容可掬,酒盏频举,“至于这新军试点嘛…唉,边镇苦寒,粮饷匮乏,弟兄们能吃上饭已属不易。再者,鞑靼人时常扰边,防务为重,一切以求稳为上。练兵之事,关乎重大,还需从长计议,从长计议啊!”一番太极打得滴水不漏,随后便将马武晾在了一旁,所有关于抽调兵员、调配粮饷的公文,都被户房、经历司以各种理由拖延、搁置。
兵部派来的员外郎孙振宗,则像一块冰冷的石头。他例行公事地查验了文书,对马武的任何提议都不置可否,只反复强调:“本部堂遣卑职前来,重在观察记录,据实回禀。边镇军务,自有体制章程,马判官行事,还需多与刘指挥使商议,稳妥为上。”他的存在,更像是一种无形的监视和钳制。
底层军官们则用另一种方式表达着抗拒。
当马武试图了解卫所实际情况时,得到的往往是虚假的名册、刻意引导的视察路线和经过粉饰的操演。偶尔有几个不得志的低级军官暗中向他投来期待的目光,却也很快在周遭的压力下变得闪烁其词。
蔚州卫所,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,马武这块石头砸进去,似乎只激起了一圈微弱的涟漪,便迅速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平静。
转机,来自一场近乎撕破脸皮的冲突。
那日,马武再次前往卫指挥使司,催问抽调兵员和划拨营房之事。刘韬依旧打着哈哈,推说军户逃亡甚多,兵额不足,营房也紧张。恰在此时,一名传令兵疾驰而入,呈上一份大同镇总兵衙门的公文。
刘韬展开一看,脸色微变。公文并非直接关于新军,而是询问今冬防务部署,但末尾却有一句看似不经意的问询:“闻蔚州卫奉旨试行新军训导之法,不知可有需总兵衙门协处之事?犬子马武年少经验浅,若有冒失之处,还望刘指挥使多加提点管教。”
这轻飘飘的一句话,落在刘韬眼中却重逾千钧。他瞬间读懂了背后的含义:马总兵不仅知道儿子在此,更在密切关注,甚至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警告意味——若马武在此处处碰壁,他刘韬恐怕难以交代。
就在刘韬心神震荡之际,一旁的副指挥使,一个与本地豪强关系匪浅的莽夫,却未察觉这微妙变化,反而带着讥讽的语气对马武道:“马判官,这练兵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。京里的老爷们动动嘴皮子,我们底下人就得跑断腿。没有兵,没有粮,没有地方,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!我看您还是回京禀明上官,这蔚州地方偏僻,实在不是搞什么新花样的地方…”
“放肆!” 一声怒喝如同惊雷般炸响!出声的并非马武,而是随同传令兵前来、一直沉默站在门口的一位身着总兵衙门服饰的老校尉。他是马父的亲兵队长,此次特意跟来。老校尉一步踏出,目光如电直视那副指挥使,声若洪钟:“你算个什么东西,也敢对马判官如此说话?!马判官奉的是皇命,持的是兵部文书!尔等推三阻四,阳奉阴违,是真不把朝廷王法放在眼里,还是觉得我大同镇总兵衙门的刀不够锋利?!需不需要老子现在就去调一队家丁来,看看你这蔚州卫所的兵,能不能挡得住老子们为朝廷办事?!”
这一通毫不留情的怒骂,挟带着总兵府的赫赫威势,顿时将整个官署的人都震住了。
那副指挥使脸色煞白,嘴唇哆嗦着不敢再言。刘韬更是惊出一身冷汗,连忙起身打圆场:“误会!全是误会!王校尉息怒!下官等绝无此意!绝无此意!”他转向马武,语气前所未有的诚恳(甚至带上一丝惶恐):“马判官,此前确是下官办事拖拉!您放心!抽调兵员、营房、粮饷器械,三日之内,必定全部到位!卫所上下,定当全力配合您试行新法!”
坚冰,在这一刻被硬生生砸开了一道裂缝。
借着这股东风,马武雷厉风行。他不再理会官场上的虚与委蛇,直接拿着刘韬的手令,亲自带人前往卫所册库,调阅所有军户黄册,不顾户房吏员的脸色,硬是圈定了一千名十六至二十五岁、身体条件尚可的军余和正军。他又强行接管了城西一处废弃的旧营盘,派人日夜赶修,作为新军驻地。
兵部员外郎孙振宗冷眼旁观着这一切,未再出声阻拦,只是在日记簿上默默写下:“十月廿三,马判官借总兵府势,强压卫所,抽调兵员千名,入驻旧西营。”
然而,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。被强行征召来的千名军士,大多面黄肌瘦,眼神麻木,带着对未知的恐惧和深深的疑虑。他们早已习惯了卫所的腐朽和麻木,对什么“新训”、“标兵”毫无概念,甚至暗中传言这是要挑人去当送死的炮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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