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西行都司大同府蔚州,地处边陲,风沙裹挟着寒意,吹在脸上如同刀割。判官马武脱去了象征文官身份的青色官袍,换上一身半旧却干净的鸳鸯战袄,整日混在卫所营房、校场乃至老兵聚集的茶棚酒肆里。
他所见所闻,触目惊心。卫所兵额册上或有五千之数,实则能拉出来操练的青壮不足两千,余者多是老弱充数,或是早已逃亡只存空名。仅有的战兵,衣甲破旧,刀枪生锈,火铳更是十铳九不敢放。军官们热衷于跑马圈地、役使军户为奴,训练废弛至极。军饷层层克扣,发到士卒手中往往不足六七成,人人面有菜色,怨气深藏。
他试图拜访卫指挥使刘韬。指挥使大人倒是颇为客气,在官署内设宴款待,酒肉丰盛。“马判官年少有为,又是京中兵部看重之人,未来不可限量啊。至于整训之事…唉,边镇苦寒,粮饷匮乏,弟兄们能吃饱饭已是不易。再者,边防重任在肩,一切以求稳为上,贸然更张,若激起变乱,或是导致防务空虚,让鞑靼人钻了空子,你我都担待不起啊。” 一番话,软中带硬,堵得马武心中憋闷,却无从发力。
几位千户、百户的态度更是暧昧,表面应承,实则阳奉阴违。马武提出要查看军械库,库大使推三阻四;想要点验部分军士名册,经历司总是借口档案整理,拖延不给。
这日,兵部派来的协理官员——兵部武库清吏司员外郎孙振宗抵达。孙员外郎年约四十,面容冷峻,查验过公文印信后,对马武颇为客气,却也保持着距离。听完马武关于“精选五百锐士,厚饷严训,以为示范”的设想,他沉吟片刻,淡淡道:“马判官锐意进取,其心可嘉。然边镇军务,自有体制章法。刘指挥使久镇此地,熟悉边情,他的顾虑不无道理。兵者,国之大事,一动不如一静。老夫此来,重在观察记录蔚州卫所实情,据实回禀部堂大人。至于改制之事,还需从长计议,稳妥为上,万不可操切行事。” 马武心中顿时一沉,这位上官,看似公允,实则倾向保守,想借他之力推动改革,怕是难了。
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,弘治帝朱佑樘批阅奏章直至深夜。烛光下,他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,状似无意地问随侍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:“近日…西山,还有真定、大同那边,可有消息传来?”
萧敬躬身,声音平稳无波:“回皇爷,西山呈报,一切如常,正按计划试制新器、开办学堂。真定府例行奏报,户部主事王伯安已抵达枣强县。大同镇例行奏报,兵部员外郎孙振宗已抵达蔚州协理军务。皆无特别之事呈报。”
皇帝目光从奏章上抬起,看了萧敬一眼,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不再多问,重新将注意力放回那永远也批不完的奏疏上。但那短暂的一瞥,已透露出他内心深处并非表面那般平静。
与此同时,首辅刘健府邸的书房内,却是另一番景象。烛火通明,茶香袅袅。刘健与户部尚书周经对坐,中间并非棋盘,而是几份刚刚送到的密函。
“枣强那边,王伯安已经到了。”周经放下茶盏,语气平淡,“蔚州也去了人。都是按章程派的员,不多言,不多事,只带眼睛耳朵。”
刘健缓缓捋须,目光深邃:“伯安性子耿介,眼里容不得沙子,派他去,也好。让他看看地方政务之艰难,田亩之事之水有多深。孙振宗嘛,稳重有余,锐气不足,正好看着点马武那小子,别让他把边镇捅出大篓子。”他顿了顿,声音低沉下来,“少年人,有想法是好的。陛下寄予厚望,我等也不能一味阻挠。且让他们去碰碰壁,试试这潭水的深浅冷暖吧。元规(周经字),吩咐下去,各部对接人员,依例配合,但凡事皆需按旧有章程流程来走,不可因其为‘试点’而破例通融。我等…静观其变即可。”
而在京城另一处宅院内,几盏昏灯下,也有数人低声私语。
“西山那边,动静不小啊,又是新水车,又是学堂…”
“枣强去了个王伯安,可不是个省油的灯…”
“蔚州也插了一手…这陆仁,手伸得可真长。”
“急什么?田亩、兵制,哪一个是好碰的?看着吧,有他们哭的时候。咱们只需…耐心等着。必要时,不妨…给他们稍稍添点‘柴火’,让这‘试点’之火,烧得更‘旺’些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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