距离上次文华殿激烈的廷议,已过去七八日。
关于西山煤矿“官督商办”的争议,非但没有平息,反而在暗地里持续发酵,成为京城官场私下热议的焦点。
支持者摩拳擦掌,期待借此缓解朝廷财政窘境;反对者则忧心忡忡,唯恐坏了祖宗成法,开了与民争利的恶例。
这一日,弘治帝再次于早朝后召集群臣至文华殿后殿,议题依旧是西山之事。皇帝面色平静,但眉宇间隐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与凝重。他知道,此事若再无进展,恐将真的不了了之。
殿内气氛比上次更加沉闷而紧张。诸臣礼毕,争论即刻爆发。
以都御史戴珊、礼部侍郎为首的数位保守派官员,态度依旧强硬如铁。他们高擎“义利之辨”、“重农抑商”、“祖宗成法不可轻变”的大旗,言辞激烈,将陆仁之策批得体无完肤,视若洪水猛兽,仿佛一旦施行,顷刻间便会礼崩乐坏,国将不国。
“陛下!士大夫入股商事,闻所未闻!此风一开,天下士人皆逐铜臭,谁还安心圣贤书?长此以往,国将不国啊!”一位老御史痛心疾首。
“官督商办,名不正言不顺!届时官商勾结,贪弊丛生,谁来监管?最终受损的,仍是朝廷体统与百姓利益!”另一人附和道。
而户部尚书周经、兵部尚书马文升以及次辅谢迁等人,则据理力争。他们不再空谈理想,而是紧扣国家面临的现实困境——空虚的国库、嗷嗷待哺的边军、亟待修缮的河工,以及即将到来的寒冬。
“空谈误国!实干兴邦!若无实利入库,拿什么赈济灾民?拿什么发放军饷?莫非让将士们空腹守边?”周经几乎是在嘶吼,户部的窘迫让他早已顾不得风度。
“西山之煤,若能制成那‘蜂窝煤’,于边关将士御寒、军工锻造皆是大利!岂能因噎废食!”马文升声如洪钟。
谢迁则相对冷静,但语气同样坚定:“凡事皆有法度章程可言。岂能因惧怕弊端,便拒利国利民之策于千里之外?当务之急,是商议如何订立严密章程,防患于未然,而非一味否决!”
双方各执一词,争得面红耳赤,互不相让。殿内如同战场,空气仿佛都要燃烧起来。龙椅上的弘治帝,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扶手,目光却不时瞥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首辅刘健。
刘健今日异常安静。他微阖双目,花白的眉毛低垂,仿佛老僧入定,对眼前的激烈争吵充耳不闻。但若仔细观察,便能发现他放在膝上的手,手指正微微捻动着,显是内心并不平静。
争论持续了近半个时辰,依旧僵持不下。渐渐地,所有人的目光,无论是支持派还是反对派,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这位决定着最终风向的首辅大人。支持派的心渐渐沉了下去,以刘健一贯的态度,此刻的沉默,恐怕意味着仍是反对。看来,此事终究难成。
殿内一时安静下来,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。所有人都等待着首辅的最终表态,那几乎将是一锤定音。
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,刘健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。他的目光扫过全场,最后落在地面的金砖上,仿佛在斟酌最恰当的词语。殿内落针可闻。
良久,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从老首辅口中溢出。他抬起头,目光不再如往日般锐利逼人,反而带着一种复杂的、沉重的意味,缓缓开口,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:
“连日争议,诸位所言,皆有其理。”
开场白一如既往的持重,反对派们心中稍定。
然而,刘健话锋微微一转,继续道:“老夫这几日,家中亦试用那‘蜂窝煤’之物。”他顿了顿,似乎在回忆那温暖而洁净的体验,“此物之利,确如陆修撰所言,火力足而耐烧,烟尘极少,耗费亦省。较之柴薪与寻常石炭,于家用而言,堪称善器。”
这话一出,满殿皆惊!支持派官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反对派更是愕然抬头,看向首辅,仿佛想确认他是否被掉了包。
刘健无视众人惊诧的目光,语气沉凝,继续说道:“老夫每日上朝下朝,亦见京中百姓,已开始为越冬薪炭发愁。南城陋巷,拾煤核者甚众。回想往年冬日,路有冻骨之惨状,并非虚言。”
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:“若…若此物真能如陆修撰所筹划,价廉而量足,惠及京师寻常百姓,使其冬日得享温暖,免于冻馁之苦……则,实乃一桩莫大的功德。”
他再次停顿,目光扫过那些面露惊疑的保守派同僚,最终看向御座上的皇帝,一字一句,清晰地说道:“陛下,老臣非迂腐不化之人。道统纲常固要坚守,然生民之疾苦,亦是我辈职责所在。陆修撰之策,胆大新奇,风险固有,然其中所蕴含之利国利民之可能,亦不容全然抹杀。”
整个文华殿后殿鸦雀无声,所有人都被刘健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惊呆了。
只听刘健最终缓缓道:“故此,老臣以为……或可……试行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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