车马辚辚,碾过熟悉的乡土,距离陈留县城越近,陆仁几人心中那份混合着荣耀、思念与近乡情怯的情绪便越发浓烈。
抵达县城时,已是午后。格物商会的招牌远远可见,但商会门前却比往日热闹了十倍不止,张灯结彩,人头攒动。显然,状元郎归来的消息早已传开。
马车在商会门前停稳。早已等候在此的徐阶知县领着县衙一众僚属、县城乡绅名流,立刻迎了上来。寒暄道贺之声不绝于耳。
就在这时,又一匹快马从另一方向疾驰而来,一名信使翻身下马,高声喊道:“捷报!开封府陈留县喜报!恭贺贵县老爷徐讳文谦,高中弘治九年壬戌科殿试二甲第十八名,赐进士出身,授职北直隶真定府枣强县知县!(一般进士的喜报传递速度没有状元快)”
这突如其来的喜报,让现场再次沸腾!徐阶更是喜出望外,众人连连向徐文谦和徐阶道贺。徐文谦温文尔雅地还礼,脸上也洋溢着欣慰的笑容。他家中亦有人前来报信,需即刻返乡祭祖、安排赴任事宜。
马武见状,也拱手道:“陆兄弟,徐兄弟,赵兄弟,沈兄弟,送到此地,俺也算功德圆满了。宣府路远,家中亦盼消息,俺这就北上返乡了。他日若有机会,再来寻各位兄弟痛饮!”他性子爽利,说走便走,再次拱手,翻身上马,带着亲随,在一阵豪爽的笑声中绝尘而去。
徐文谦也向陆仁、赵德柱、沈默辞行:“陆兄,德柱兄,沈兄,文谦也需即刻返家。待处理完家中琐事,赴任之前,定再来陈留,与诸位畅聚。届时,再讨一杯陆兄的状元酒喝。”
赵德柱虽然落榜,心情复杂,但此刻也被气氛感染,拍着胸脯道:“徐木头,你放心去!等你和仁哥儿摆喜酒,俺和老沈肯定到!咱们兄弟,不说外话!”
沈默沉默地点了点头,算是应允。
至此,一同北上赴考的五人,在经历了荣耀、失落与分别后,终于在故乡的土地上暂时各奔东西。赵德柱和沈默也各自雇了车马,返回自己的家中,至少要将京中经历告知父母,报个平安。
送别了同伴,陆仁的心早已飞进了商会里面。他快步走入,只见院内,父亲陆义和母亲张氏正被商会众人及闻讯赶来的乡邻团团围住,脸上洋溢着激动与荣光。丫丫眼尖,第一个看到陆仁,尖叫一声:“哥!”像只小燕子般飞扑过来,紧紧抱住了他的腰,小脸仰着,眼睛里全是崇拜的星星。
“仁儿!我的儿啊!”张氏看到儿子,眼泪瞬间就下来了,扑上来捧着儿子的脸,上看下看,仿佛怎么也看不够,“瘦了,也黑了……可是,可是我的儿是状元了!是状元了!”她语无伦次,又哭又笑。
陆义站在一旁,这个沉默寡言的汉子,此刻也是眼圈通红,嘴唇哆嗦着,用力拍着儿子的肩膀,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:“好!好!回来就好!”
一家团聚,温情脉脉,惹得周围众人纷纷感叹羡慕。
稍作休整,陆仁便准备携父母返回陆家村。徐阶本想安排仪仗护送,被陆仁婉拒了,只接受了县衙派出的几名衙役在前鸣锣开道。
越是接近陆家村,气氛便越是热烈。沿途村庄的百姓纷纷涌到路边,争相一睹状元郎的风采,道贺之声此起彼伏。离村口还有二里地,震天的锣鼓声和鞭炮声就已经清晰可闻。
待到村口,眼前的景象更是让陆仁动容!
全村男女老少,几乎倾巢而出,密密麻麻地站在道路两旁。族长陆德昌率领着族老们,穿着最体面的衣服,站在最前方,脸上笑得如同盛开的菊花。村口那座刚刚落成、气势恢宏的“状元坊”下,更是人山人海。
“状元公回来啦!”
“仁哥儿!是仁哥儿!”
欢呼声如同潮水般涌来。鞭炮齐鸣,锣鼓喧天,红色的纸屑铺满了地面,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和喜庆的味道。孩子们在人群中钻来钻去,兴奋地尖叫。
陆仁赶忙下马,快步走向族长和乡亲们。陆德昌激动地抓住他的手,老泪纵横:“仁哥儿!好孩子!给咱们陆家村,给咱们老陆家,争了大光了!”
在人群的前列,陆仁看到了二伯陆孝一家。二伯母赵氏拉着两个女儿和一个年纪稍小些的堂妹,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和骄傲,不断向周围的人说着:“瞧!这是我侄儿!亲侄儿!”两个堂姐也是面色激动,好奇又崇拜地看着这位已是状元郎的堂弟。二伯陆孝站在一旁,搓着手,憨厚的脸上满是光彩,比起从前在祖母王氏压迫下的唯唯诺诺,此刻腰杆都挺直了许多。
而更让陆仁有些意外的是,他在人群靠后的位置,看到了祖父母和大伯陆忠一家。
祖母王氏此刻脸上早已没了往日的刻薄与偏心,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,眼神躲闪,却又忍不住想往前凑。大伯陆忠穿着他那件最好的、洗得发白的儒生袍,脸上表情复杂无比,混杂着难以置信、嫉妒、后悔以及一丝恐惧,勉强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。大伯母则缩在后面,手里绞着帕子,眼神飘忽,不敢与陆仁对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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