漱玉园文斗的余温尚未散尽,九百两银票带来的短暂欢腾便被京城日益凝重的空气彻底冻结。
弘治九年的早春,寒意依旧料峭,却敌不过弥漫在贡院街巷间那股无形的、令人窒息的焦灼。
春闱——这座通往帝国权力核心的最后、也是最高的龙门,正缓缓开启其沉重森严的门扉。
棋盘街上的喧嚣仿佛被一层无形的滤网筛过,只剩下步履匆匆的士子、神情肃穆的巡兵和窃窃私语的议论。各家客栈门前,悬挂着“高中魁元”、“金榜题名”的彩灯鲜艳得有些刺目,映照着举子们或紧张苍白、或强作镇定的脸。空气中弥漫着墨臭、劣质熏香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、混合着期待与恐惧的汗味。
街头巷尾,议论的话题无外乎今科主考、热门考题、以及哪位名士又押中了某道经义。
“格物五魁星”所居的悦来客栈,气氛同样凝重。
沈默的小本子上,物价记录已被密密麻麻的时政摘要、经义要点和算学难题取代。他脸色苍白依旧,但眼神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,指尖在算盘上无意识地拨动,仿佛在计算着每一息光阴的价值。
赵德柱罕见地安静下来,不再吹嘘那九百两银票(他听从沈默建议,将其大部分存入京城可靠的汇通钱庄,只留一小部分随身备用),只是反复检查着考篮里的物品,他额角那道旧疤在灯下显得格外清晰,每一次触碰考篮里的东西,都带着一种上战场前的虔诚。
马武则像一头即将投入角斗的雄狮,沉默地擦拭着他那柄符合规制的小解手刀,刀锋在油布下闪烁着寒光。
徐文谦依旧温润,但眉宇间也添了沉凝,他正将最后几页精心梳理的策论要点熟记。
陆仁端坐案前,手腕的旧伤在寒冷中隐隐作痛,却丝毫不能扰乱他的心神。他面前摊开的并非经史典籍,而是一张用炭笔绘制的简易“考篮物资分布图”和“时间分配表”。
图中清晰地标注了笔墨纸砚、药品、衣物的位置,甚至考虑了紧急情况下如何快速取用。时间表则精确划分了九天八夜中,每场考试预估的审题、打草稿、誊写、休息、进食时间,并预留了应对意外的冗余。
工科的规划本能,被他用在了这场人生最关键的“工程”上。桌角,放着谢迁阁老在文会后私下赠予他的一本前朝阁老批注的《春秋》精要,书页边缘已留下他翻阅的指痕。这份期许,沉甸甸地压在心头,也化作一股更强大的动力。
“都准备好了?”陆仁抬起头,目光扫过同伴。声音平静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“好了!”四人异口同声,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决绝。
二月九日,寅时初刻(凌晨三点多)。夜色如墨,寒风似刀。
贡院周遭已被重兵封锁,三步一岗,五步一哨。身着明盔亮甲的京营士兵手持长枪火铳,面无表情,眼神锐利如鹰隼,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人。巨大的气死风灯悬挂在辕门和高墙之上,昏黄的光晕在寒风中摇曳,将士兵们投射在冰冷石板路上的影子拉得扭曲而狰狞,如同择人而噬的鬼魅。空气肃杀得能凝结冰霜,只有士兵铠甲摩擦的冰冷金属声和偶尔传来的低喝口令,更添压抑。
来自全国各地的数千举子,提着沉重的考篮,在刺骨的寒风中排成了数条蜿蜒曲折、望不到尽头的长龙。无人喧哗,只有压抑的咳嗽声、沉重的呼吸声以及考篮提手摩擦的窸窣声。一张张或年轻或沧桑的脸上,写满了疲惫、紧张、焦虑和孤注一掷的决绝。寒风吹透单薄的襕衫,许多人瑟瑟发抖,嘴唇发青,却无人敢有丝毫怨言或多余动作。每一次队伍微小的挪动,都牵动着数千颗悬在半空的心。
陆仁五人夹杂在人流中。赵德柱紧抱着考篮,牙齿冻得咯咯作响,低声咒骂着鬼天气。沈默裹紧了唯一一件厚棉袍,嘴唇紧抿,深陷的眼窝在灯光下更显幽深,他正默默心算着排队所需的时间。马武身姿挺拔如松,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,仿佛在守卫阵地。徐文谦面色沉静,目光投向那巍峨如山的贡院大门,带着一种朝圣般的凝重。陆仁则感受着脚下冰冷坚硬的石板,手腕的旧痛在寒气刺激下变得清晰,反而让他精神更加凝聚,如同淬火的刀锋。
不知过了多久,天际终于泛起一丝惨淡的鱼肚白。贡院那两扇巨大的、钉满碗口大铜钉的朱漆大门,在令人牙酸的“吱嘎”声中,缓缓开启!如同巨兽张开了吞噬一切的血盆大口。
“肃静——!按牌验身,依次入场!敢有喧哗夹带者,严惩不贷!”礼部官员威严的厉喝声如同惊雷炸响。
搜检,开始了!
这绝非乡试可比。流程更加繁琐,手段近乎严酷。搜检棚内,光线昏暗,气氛森然。负责搜检的吏员和兵丁眼神冷漠,动作粗鲁至极。
“考篮放下!打开!所有物品,一件件取出!放在案上!”冰冷的命令不容置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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