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守哲信中的警示,如同在平静湖面下投下的一颗深水炸弹,虽未立即掀起惊涛骇浪,却让林砚清晰地感知到了那潜藏在更深处的、冰冷而汹涌的暗流。两淮盐运司……这个掌管整个两淮地区盐务生产、运输、课税的最高机构,其态度将直接决定白驹场新政的生死,甚至影响王守哲在整个东南的盐政革新布局。
林砚不敢有丝毫怠慢,一面指令李振河进一步强化仓廒管理,将所有账目、流程打磨得无懈可击;一面让赵铁鹰加派精明人手,不仅监控盐场周边,更将触角悄然伸向了淮安府城,重点关注盐运使司衙门的动向。
白驹场内部,在新政的激励下,依旧保持着热火朝天的景象。灶户们干劲十足,盐产量与质量稳步提升,入库的盐税银两也让林砚腰杆挺直了不少。然而,这表面的繁荣之下,一种无形的压力开始弥漫。一些留用的胥吏做事愈发小心翼翼,眼神闪烁;偶尔有来自其他盐场的商贩或吏员路过,投向白驹场的目光也带着几分探究与审视。
山雨欲来的压抑感,比之前周德贵捣乱时,更加沉重。
这一日,林砚正在审核李振河新拟定的《仓廒防火及仓储管理条陈》,赵铁鹰快步而入,脸色凝重。
“少爷,盐运司那边有动静了。”他压低声音,“盐运使司派了一名巡检,名叫孙不恕,已离开淮安府城,看样子,是直奔我们白驹场而来。预计明日下午抵达。”
“孙不恕?”林砚放下条陈,目光微凝,“此人风评如何?”
“打听过了,”赵铁鹰显然做足了功课,“此人是盐运使曾培年的心腹,为人……酷烈苛刻,尤好挑刺,惯会罗织罪名,在盐务系统内名声很臭,但极得曾培年信任。派他来,恐怕是来者不善。”
“曾培年……”林砚默念着这个两淮盐运使的名字。王守哲的信中提及,此人对其新政颇多微词,是保守派的代表人物之一。派孙不恕前来,目的不言而喻——找茬,抓把柄,最好能一举将白驹场的新政掐灭在摇篮里。
“知道了。”林砚神色恢复平静,“通知李振河,按最高规格准备迎检,但不必过分惶恐,一切照旧即可。我们……静候这位孙巡检大驾。”
次日申时,一行车马带着滚滚烟尘,停在了白驹场署门前。为首的是一名身着青色官袍、面容瘦削、颧骨高耸、眼神阴鸷的中年官员,正是巡检孙不恕。他身后跟着数名孔武有力的随从和两名捧着账册文书的书吏,派头十足。
林砚带着李振河及场署主要吏员,依礼出迎。
“下官林砚,恭迎孙巡检。”林砚拱手行礼,不卑不亢。
孙不恕掀开车帘,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,在林砚身上刮过,又扫了一眼略显简陋的场署,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,并未下车,只是淡淡地道:“林特使少年英才,奉钦差之命,在这白驹场搞得风生水起,本官奉盐运使之命,特来学习观摩。不必多礼了,直接去仓廒看看吧。”
他语气中的讥讽与不善,毫不掩饰。
“孙巡检请。”林砚面色不变,侧身引路。
一行人来到东侧仓廒。此时正值灶户交盐的高峰,队伍排得老长,但秩序井然。过秤、评级、记账、发银,各个环节在李振河的调度下,忙而不乱。灶户们看到又来了一队官气十足的人马,有些骚动,但在护卫的示意下,很快又恢复了秩序。
孙不恕背着手,在仓廒内外踱步,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,不时伸出手指,这里敲敲,那里摸摸。
“这衡器,校准了吗?”他停在官秤前,阴恻恻地问道。
“回巡检大人,每日开仓前,皆由专人按制校准,记录在案,请大人查验。”李振河上前一步,恭敬地呈上校准记录。
孙不恕随意翻了翻,丢还给李振河,又走到堆放盐块的区域,抓起一把盐,在指尖捻了捻:“这盐,成色不一,评级标准何在?可有徇私?”
“评级标准已张榜公示,所有灶户皆可监督。每一批盐的评级,皆由两名司计背对背独立评定,结果一致方予记录,绝无徇私可能。”李振河对答如流,并示意旁边的吏员将评级标准册子呈上。
孙不恕看也不看,冷哼一声,又转向账房:“账册!本官要查近一月所有交易明细,尤其是银钱出入!”
“账册已备齐,请大人移步公廨详查。”林砚开口道。
回到场署公廨,两名书吏将厚厚的账册摊开在孙不恕面前。孙不恕带来的两名书吏立刻上前,开始逐页核查,算盘打得噼啪作响,试图从浩瀚的数字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差错。
孙不恕则坐在主位,慢条斯理地品着茶,目光却不时扫过静立一旁的林砚,带着审视与压迫。
时间一点点过去,公廨内只有算珠碰撞和翻动账页的声音。孙不恕带来的书吏额头渐渐见汗,他们发现,白驹场的账目清晰得令人发指!每一笔交易的时间、灶户姓名、盐货等级、数量、单价、税银、实付银两,环环相扣,凭证齐全,几乎找不到任何破绽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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