韩林盯着脚边碎碑上那行被强行抹去又顽固显现的“守剑人亦可删”六字,没有愤怒,反而笑了。
那是一种冰冷刺骨,带着三分讥诮七分决然的笑。
他记得师尊无咎道人临终前,气息奄奄地抓住他的手,说的最后一句话不是什么大道真言,而是:“守剑不是天职,是……选择。”
伪天道连这点都要抹去,说明它怕的,从来不是碑上刻错了什么字,而是怕有人敢于站在自己选择的“错误”之上,坦然说一句:“我错了,但我还在这里。”
他蹲下身,指尖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,轻轻抚过那一行字。
石屑的冰凉触感顺着指尖蔓延,仿佛能触摸到百年来无数个不屈的灵魂。
他低声呢喃,像是在对那些逝去的同门,又像是在对自己宣告:“你删得掉名字,却删不掉他们用脚步写下的路。”
话音未落,一道微弱到几乎不可察觉的神念在他识海中悄然响起,带着古老石碑特有的沧桑与悲悯。
那是碑灵最后的残念。
“此地,这片废墟之下,埋葬着青云门百年来所有被放逐弟子的遗物。哪怕只是一片破碎的衣角,一根断裂的发簪,也都被打上了‘污点标记’,永世封存,作为‘错误’的见证。”
韩林缓缓点头,眼中的笑意彻底隐去,取而代之的,是如深渊般的平静。
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布包,里面是他在祠堂悄悄收集的香灰,那是青云门正统传承的象征。
他毫不犹豫地咬破指尖,殷红的心头血滴落,与那代表着“正确”的香灰瞬间相融,化作一滩诡异的暗红色浆液。
他以指为笔,以地为纸,用这混杂着传承与背叛的液体,在碎裂的石碑前画出一道残缺不全的阵纹。
这阵法笔画扭曲,处处透着违和与不协调,仿佛一个初学者的拙劣涂鸦。
它不是韩林在牢笼中签到兑换的任何一种通天秘术,而是多年前,那位因剑走偏锋而被逐出山门的师兄,在临行前夜,塞进他手里的一张草图。
“师弟,这叫‘错字回响阵’,没什么大用,就当……是个念想吧。”
那时他以为这只是一个潦草的告别礼物,直到此刻,当碑灵残念的低语与这阵图的“错误”在他脑海中悍然相撞,他才终于明白,那师兄留给他的,不是一个念想,而是一颗足以燎原的火种。
阵成瞬间,整片禁地废墟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撼动,大地发出沉闷的悲鸣。
紧接着,万千道流光从地底深处、从乱石缝隙、从枯死的树根下破土而出!
那些是破损的飞剑,剑柄因过度发力而歪斜;是陈旧的道袍,衣角绣着与门规相悖的狂放诗句;是断裂的玉笔,笔尖还凝固着一滴试图修正经文的墨迹;是残破的卷轴,上面记录着被视为异端邪说的感悟……
每一件遗物,都带着一个鲜明而刺眼的“错误印记”,它们曾是主人们被钉在耻辱柱上的罪证。
然而此刻,这些被遗弃、被封存、被视为“污点”的物件,竟像是受到了某种至高无上的召唤,发出频率各异却又奇异和谐的共鸣。
它们自发飞来,环绕着韩林,竟组成了一道由无数“错误”构筑而成的、闪烁着青灰色光芒的“错字光环”!
嗡——!
一直沉默如死物的牢笼核心,首次发出了尖锐的警报。
那是一种冰冷、机械,却又透着一丝惊慌的嗡鸣:“检测到异常秩序构建!能量波动与底层逻辑相悖!启动清除程序!”
韩林感到一股强大得无法抵御的吸力从四面八方涌来,那是牢笼的规则之力,冰冷、纯粹,不带任何感情,它的唯一目的就是抹平一切“不和谐”的凸起。
他眼神一凝,非但没有抵抗,反而故意控制着那道“错字光环”的一角,光芒变得黯淡,呈现出一种“放弃守剑,甘愿沉沦”的假象。
果然,牢笼的能量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鲨鱼,瞬间变得狂暴,集中力量朝着那片“堕落”的区域涌去,试图一口吞噬掉这股刚刚萌生的“叛逆执念”。
就是现在!
韩林眼中精光暴涨,猛然催动了错字共鸣之术,将自身神念与碑灵残念、万千遗物之上的“错误印记”彻底连为一体!
他仰天低喝,声震四野,每一个字都像是对这方天地规则的审判:
“错,不是罪!是你,不敢承认人活着,本就不该是整齐划一的!”
话音落下的刹那,“错字光环”骤然逆转,黯淡的角落爆发出比任何地方都璀璨的光芒!
那光环不再是防御,而是扩张!
疯狂地扩张!
青灰色的光芒如墨入水,瞬间将整片废墟染成同一种颜色,如同用无数个错字本源,当着伪天道的面,织就了一面属于“错误”的旗帜!
咔——嚓!
一声脆响,仿佛坚冰碎裂。
塔门上的人脸痛苦地扭曲了一下,随即如蛛网般崩裂开数道深邃的裂痕。
黑塔本体也随之剧烈震颤,裂痕从塔门蔓延至整个塔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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