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夜的风带着凉意，却吹不散“幸福果蔬”店内那股劫后余生、愈战愈勇的热浪。一天的喧嚣终于落幕，崭新的营业额数字如同凯旋的旗帜，悬挂在每个人亮晶晶的眼神里。冯英还在意犹未尽地跟新团长陈老师电话沟通，声音洪亮，满是打胜仗的兴奋；王建国和李秀兰虽然疲惫，但腰板挺得笔直，仔细地做着最后的清扫；王晶和冬梅核对完配送清单，相视一笑，尽是安稳。
王刚站在收银台旁，看着这派生机勃勃的景象，目光最终落在小颖身上。她正低头专注地看着手机屏幕，上面是“幸福小颖的日常”账号后台依然在跳跃增长的数据，嘴角噙着一抹温柔而满足的笑意。灯光勾勒着她柔和的侧脸，那上面再也找不到几个小时前的惊慌与苍白，只有一种焕然新生的光彩。
一股巨大的、混杂着欣慰、骄傲和难以言喻的酸楚的暖流，猛地冲撞着王刚的心脏。
**成了。**
这一次，他们守住了。不仅守住，还狠狠反击，逆流而上，将危机化为了崛起的契机。
这步步为营的谋划，这精准犀利的反击——建立微信群、发展团长网络、请专业师傅、开拓线上内容、果断投放流量……每一步，都踩在了时代模糊的记忆节点上，都源于他这“先知”的布局。
**一步先，步步先。**
这个认知，没有带来多少得意，反而像一把钥匙，“咔哒”一声，打开了记忆深处那扇锈迹斑斑、布满灰尘的门。门后，是另一个时空，另一个结局，另一种……让人喘不过气的无奈。
那是前世，“幸福果蔬”关门歇业的那个晚上。
没有此刻的灯火通明，只有一盏昏黄的孤灯，映照着满地狼藉。货架几乎空了，残留着一些无人问津的烂菜叶和破损的包装袋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陈腐的、绝望的气息。对面“超越果蔬”的霓虹灯光，蛮横地透过玻璃门，在地板上投下冰冷而刺眼的光斑，像是在无情地嘲笑着他们的失败。
小颖背对着他，纤细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格外单薄。她正默默地收拾着最后一点零碎物品，动作缓慢而机械。她没有哭出声，但王刚能看到她肩膀在无法控制地、细微地**抽动**着，像寒风中无所依凭的落叶。
他喉咙发紧，想上前，脚步却沉重得如同灌了铅。
就在这时，小颖似乎想搬起一个装杂物的纸箱，箱子不重，她的手却一滑，里面的东西“哗啦”一声散落一地——有几个用旧的塑料袋，一个边角磨损的计算器，还有那本厚厚的、记录着无数笔柴米油盐的账本。
她僵住了，维持着弯腰的姿势，一动不动。
几秒钟死寂般的沉默后，那一直强撑着的、细微的抽动，骤然变成了无法抑制的、剧烈的**颤抖**。
她猛地直起身，转过来，脸上早已是一片湿凉。泪水在她沾着灰尘的脸颊上冲出两道清晰的痕迹，那双曾经明亮清澈的眼睛，此刻红肿着，盛满了近乎破碎的茫然和痛苦。
她看着王刚，嘴唇哆嗦着，想说什么，却发不出声音。最终，所有的委屈、不甘、疲惫和长达数年的巨大压力，汇集成一股汹涌的洪流，冲垮了她所有的坚强。
她像一只终于找到巢穴的、受伤的小兽，几步扑进王刚怀里，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住他，把满是泪水的脸深深埋进他带着汗味和些许鱼腥味的胸膛。
然后，王刚听到了那让他灵魂都为之颤抖的、压抑到了极致的**抽泣**。不是嚎啕大哭，而是那种从喉咙深处、从心肺之间挤压出来的，断断续续的、带着绝望气息的呜咽。
他僵硬地回抱着她，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冰凉和颤抖，能听到她心脏如同擂鼓般剧烈却杂乱的跳动。
过了好久好久，怀里的抽泣声才渐渐微弱下去。就在王刚以为她哭累了的时候，她抬起头，泪眼朦胧地看着他，用一种带着浓重鼻音、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的，带着孩子般不解和委屈的语调，哽咽着问：
**“老公……我们挣钱……怎么这么难嘛……”**
……
……
那一瞬间，王刚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，然后猛地撕开！
**我们挣钱怎么这么难嘛。**
就是这么一句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话，没有指责，没有抱怨，只有一种被生活折磨到极限后，纯粹的、茫然的困惑。
它包含了太多太多：
是无数个天不亮就爬起，顶着寒风酷暑去批发市场，为几毛钱跟人磨破嘴皮的艰辛；
是看着父母日渐佝偻的背脊，却无法让他们安享晚年的愧疚；
是面对儿子渴望某个玩具、想报某个兴趣班时，那难以启齿的窘迫；
是生意一点点被挤压，客源一天天流失，那种如同温水煮青蛙般的无力与焦灼；
是每一次计算器按下的声音，都像是在敲打他们脆弱神经的恐惧；
是无论他们如何起早贪黑，如何省吃俭用，那沉重的房贷、孩子的学费、生活的开销，都像一座座大山，纹丝不动地压在他们肩上，看不到挪开的希望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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