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后记得儿子不吃荤腥，只在清汤里加了几片嫩白菜叶和几块白嫩的豆腐，看起来朴素至极。
然而，玉砚拿起筷子，挑起那卖相并不佳的面条，低头吃下第一口时，眼眶便瞬间红了。
咸涩的滋味在口中蔓延，却远不及他心中翻涌的情绪来得汹涌。
他的母后，是金枝玉叶的皇后，十指不沾阳春水，如今却为了他，像个最寻常的母亲一样，系上围裙，沾染面粉，在灶台前为他亲手擀制这一碗长寿面。
他低着头，一口一口，吃得极其认真，像在品尝世间最珍贵的佳肴。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滴落进碗里，与那过咸的汤水混在一起，他也浑然不觉。
皇后就坐在他对面，温柔地看着他吃，眼中亦是水光涟涟。
她轻声诉说着，声音里充满了为人母的复杂心绪：
“以前啊，母后总想着，你从小身子就弱，刚生下来没多久就被送去了那清苦的寺庙，那时候母后什么都不求，就只盼着佛祖保佑，你能平平安安、健健康康地长大就好……”
她的目光充满了回忆与感慨：“后来，你终于回来了，回到了母后身边。母后又开始希望，你能在这京城站稳脚跟，有一番自己的作为……再后来，见你处事稳妥，能力出众，母后又盼着你能寻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，成家立业，开枝散叶，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……”
她的声音低了下去，带着一丝释然与接受：
“没想到……你与洛将军……竟是这般缘分。不过，母后如今也想通了，只要你能平安喜乐，身边有个真心实意对你好、能与你并肩同行的人，无论是谁，是男是女，母后都认了。只要你平平安安地在我面前，好好的，母后就心满意足了，再也不奢求许多了。”
她伸出手，轻轻替玉砚拭去脸颊上的泪痕，柔声道：
“母后现在啊，就只希望洛将军他能一直对你好，你们两个……今后能相互扶持，一起抵挡住这世间的风风雨雨。”
玉砚听着母亲这发自肺腑的言语，心中对母亲的愧疚感更深了。
寻常人家的母亲，哪个不盼着含饴弄孙，享受天伦之乐？可他却……他放下筷子，抬起泪眼，紧紧握住母亲的手，声音哽咽：
“母后放心！儿臣与他……定然会长长久久，白首不离，一定会幸福美满的！绝不负母后期望！”
“好……好孩子……”皇后泪眼摩挲，连连点头。
这顿特殊的生辰“宴”，就在这泪水中开始，又在温情与承诺中结束。
待玉砚将那碗咸涩却情深意重的面条连汤都喝尽，时辰已然不早。他辞别了母后，乘坐马车返回瑞王府。
马车刚在王府门前停稳，玉砚还未下车，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熟悉而洪亮的笑声。
他掀开车帘，竟看见月光下，他那须发皆白、精神矍铄的师父静空大师，正乐呵呵地站在府门前，身旁还跟着一脸温和笑意的静竹师兄。
“师父！师兄！你们怎么来了？”玉砚又惊又喜，连忙下车迎了上去。前些时日师父师兄才返回桐山寺不久。
静空大师拍了拍他的肩膀，笑声爽朗：“你这小子，过生辰也不提前知会一声！要不是都记着日子，就错过了！虽说你如今是王爷了，但在老衲眼里，你还是桐山寺那个需要人操心的小徒弟。生辰之日，师父师兄怎能不在你身边，为你念经祈福，求个平安顺遂？”
静竹师兄也微笑着合十行礼：“你弥，生辰吉乐。”
玉砚看着风尘仆仆却专程为他赶来的师父师兄，想起宫中母亲那碗咸涩的长寿面，再看着眼前这如同家人般的师父师兄，心中百感交集。
他连忙侧身，恭敬地引着师父和师兄进入瑞王府：“师父，师兄，快请进！外面天凉，进屋说话。”
夜色中的瑞王府，因着这两位方外之人的到来，仿佛也沾染了几分佛门的宁静与祥和。
玉砚走在前面，心中一片温软的感慨。他或许失去了一个盛大的生辰宴，失去了一个试探朝臣的机会，却收获了母亲亲手烹制、饱含深情的面条，以及师父师兄不远千里赶来、最真挚的祈福。
这世间最珍贵的情意，他已然拥有，夫复何求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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