废墟死寂。
只有风穿过断壁残垣的呜咽,和地上那个昏死弩手微弱的、带着血沫的呼吸声。斗笠人消失了,如同他出现时一样突兀,只留下满地狼藉和一个心乱如麻的林皓。
左臂伤口处传来的清凉感如此真切,绝非幻觉。那斗笠人最后指向西南方向的手势,和他摇头否决野三关的暗示,如同两把重锤,狠狠砸在林皓原本就摇摆不定的心神上。
野三关,是石根昏迷前反复提及的目标,是阿七和韩老可能前往汇合的地方,也是他怀中这份染血之物理论上应该送达的终点。那里,或许有“自己人”,有生路,有完成使命的希望。
可那斗笠人……他那鬼神莫测的身手,对父亲印记的留意,出手救治的举动,以及最后那意味深长的警示……这一切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矛盾和沉重。他的话,能信吗?如果野三关真的是个陷阱呢?如果石根他们也被误导了呢?
林皓靠在冰冷的残垣上,剧烈地喘息着,汗水与尘土混合,在他脸上结成泥痂。身体的疲惫和伤痛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,但此刻,精神上的挣扎远比肉体的痛苦更加煎熬。
他看了一眼地上那个弩手。此人装备精良,行动诡秘,显然不是普通的土匪或散兵游勇。是谁派来的?黑鱼?日本人?还是……其他势力?斗笠人又为何要对他下手?
谜团如同这废墟上弥漫的尘埃,越来越多,越来越浓。
不能再待在这里了!无论去哪里,都必须立刻离开!
林皓挣扎着站起身,捡起地上那柄小刀,紧紧握在手中。他最后看了一眼东南方向,那是野三关的方向,也是他原本信念所系之处。然后,他艰难地转过身,面向西南,那条被斗笠人指出、充满未知与疑虑的道路。
没有确凿的证据,没有清晰的判断,只有一种近乎直觉的、对那斗笠人最后眼神中那份沉重的信任,或者说,是一种对“万一”的恐惧,促使他做出了这个可能改变一切的决定。
他蹒跚着,离开了这片给他带来生死危机和巨大困惑的废弃驿站,踏上了通往西南的歧路。
这条路,比之前的废弃驿道更加荒凉难行。几乎看不到任何人迹,只有野兽踩出的小径在密林和峭壁间蜿蜒。地势起伏更大,许多地方需要手脚并用才能攀爬,这对于左臂重伤的林皓而言,无疑是雪上加霜。
他只能走走停停,依靠着斗笠人留下的药粉效果和怀中最后几块烙饼,维持着身体最基本的机能。每一次攀爬,都感觉左臂的骨头像是在相互摩擦,剧痛让他几欲昏厥。但他不敢停下,心中的迷茫和紧迫感驱使他不断向前。
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,只知道是西南方向。那个斗笠人没有给出具体的地点,仿佛只是让他先逃离某个既定的命运轨道。
一天,又一天。
他在荒山里艰难地跋涉,渴饮山泉,饥食野果(依靠桑伯和韩老零星教过的知识辨认),夜晚则寻找岩缝或树洞栖身,躲避着可能存在的搜捕和山间的危险。左臂的伤口在药粉作用下没有恶化,但恢复得极其缓慢,依旧无法用力。
身体的折磨尚可忍受,但精神上的孤独和对前路的茫然,却如同无形的枷锁,越收越紧。他无数次在深夜惊醒,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,是否因为一时的怯懦和猜疑,而辜负了所有人的期望,断送了唯一的生路。
直到第三天下午,当他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,翻过一道植被稀疏、岩石裸露的山脊时,眼前的景象让他愣住了。
山脊下方,不再是连绵的荒山,而是一片相对开阔的谷地。一条清澈的河流如同玉带般穿过谷地,两岸分布着整齐的田垄,虽然规模不大,但稻禾青翠,长势喜人。在河流拐弯处,依山傍水,赫然坐落着一个小巧而宁静的村落。几十间白墙灰瓦的屋舍错落有致,屋顶炊烟袅袅,隐约还能听到鸡鸣犬吠之声传来。
这景象,与之前经历的破败、荒凉和杀机四伏截然不同,充满了生机与平和的气息。
这里……就是斗笠人指引的目的地吗?
林皓心中惊疑不定。他伏在山脊的岩石后,仔细观察着这个村落。村子看起来十分普通,与桑坪村类似,但似乎更加整齐干净一些。村口有孩童在嬉戏,河边有妇人在浣衣,田埂上有老农在劳作……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,正常得甚至有些……不真实。
在如今这兵荒马乱的年月,还能保有如此一片看似世外桃源的地方?
是陷阱?还是真的安全之所?
林皓犹豫了。他不敢贸然进村。斗笠人的警告言犹在耳,他不能确定这个看似祥和的村落,是否就是指向这里,更不能确定村里等待他的是什么。
他在山脊上徘徊了许久,直到日头西斜,村中炊烟渐息。最终,他决定先不进去,而是在村子外围寻找一个隐蔽的地方观察,至少先弄清楚这个村子的基本情况。
他沿着山脊,向村子侧后方的山林绕去。那里林木更加茂密,便于隐藏。
就在他小心翼翼地穿行于林间时,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,一个趔趄险些摔倒。他低头一看,绊倒他的,是一截半埋在腐叶和泥土中的、锈迹斑斑的铁轨!
这里怎么会有铁轨?
林皓心中一动,顺着铁轨延伸的方向望去。只见这废弃的铁轨蜿蜒着,通向村落后方一座不起眼的山丘,最终消失在一个被茂密藤蔓和灌木遮掩了一大半的、黑黝黝的洞口前。
那洞口看起来像是废弃的矿洞,或者……隧道?
一个靠近河流、拥有田地、看似普通的村落,附近却有一条废弃的铁轨和一个神秘的洞口……
林皓看着那幽深的洞口,又看了看远处那片宁静的村落,心中那股奇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。
这里,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。
或许,斗笠人指引他来的,并非那个村落本身,而是这村落背后,隐藏的某些东西。
他决定,先去那个洞口探个究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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