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默在苏州织造府别院又静养了半月。
这半月,是他自玄阴水牢变故以来,度过的最为“平静”却也最为煎熬的时光。身体的剧痛与虚弱如影随形,幽冥邪毒虽被云隐以净明剑气强行压制,不再危及性命,却如同附骨之疽,盘踞在经脉深处,时时啃噬着他的元气,使得内力运转晦涩不堪,往日充盈澎湃的力量感消失殆尽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无力的空乏。
然而,肉身的痛苦,远不及内心的焦灼。
胤凰的神魂虽已归来,却终究只是一缕魂光。她无法触碰阳光,无法长久离开双龙佩一定范围,更无法如常人般饮食安寝。大部分时间,她都静静地待在沈默特意命人布置的、以黑绒遮光的静室之内,魂体散发着柔和的七彩光晕,如同一盏易碎的琉璃灯。
沈默能下床后的第一件事,便是来到这间静室。他推开门,室内幽暗,只有胤凰魂体散发的光芒,勾勒出她朦胧而熟悉的轮廓。她悬浮在榻前的半空中,双眸微阖,似乎在凝神稳固魂体。
听到开门声,她睁开眼,目光落在沈默依旧苍白的脸上,魂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:“你伤势未愈,不该贸然走动。”
沈默走到她面前,隔着那无形的距离,贪婪地看着她。她的魂体比刚归来时凝实了些许,面容也清晰了许多,但那份虚幻感,依旧刺痛着他的心。
“无妨。”他声音低沉,“看着你,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。”
胤凰微微偏过头,魂光流转,似有涟漪荡漾。静默片刻,她轻声道:“朝中……还有江南的后续,如何了?”
沈默知道她放心不下,便将这半月来的情况娓娓道来。他虽在养伤,但并未完全隔绝外界消息。追命已将太湖之事的经过,以密信形式呈报京城。小皇帝胤宏闻讯,又是后怕又是欣喜,连下数道旨意,一面嘉奖沈默等人,一面严令彻查天罗教及幽冥司在江南的残余势力,整顿吏治,安抚民心。
江南官场经历了一番不大不小的清洗,几个与天罗教有牵连的官员被革职查办,赵无痕因“协助镇国公平乱有功”,且其父赵弘铭在朝中多方斡旋,勉强保住了巡抚之位,但权势已大不如前。漕帮也在朝廷的强力打压下收敛了许多。
表面上,笼罩江南的阴云似乎已经散去。
“宏儿……做得很好。”胤凰听完,眼中露出一丝欣慰,但随即又染上忧色,“只是,幽冥老人虽灭,但其背后是否还有更深的势力?云隐先生的师门……又与此事有何关联?还有我这魂体……”她没有说下去,但未尽之语,两人心知肚明。前路依旧迷雾重重。
“一步步来。”沈默看着她,目光坚定,“当务之急,是先稳固你的神魂,再寻解决之法。云隐先生已在查阅古籍,寻找温养魂体或重塑肉身的线索。至于其他……兵来将挡,水来土掩。”
这时,追命在门外低声禀报:“国公爷,云隐先生出关了,请您和……殿下过去一叙。”
书房内,烛火明亮。云隐的气色比之前好了不少,但眉宇间依旧带着一丝疲惫与凝重。他面前摊开着几卷极其古老、甚至有些残破的兽皮卷和竹简。
见沈默与胤凰的神魂到来,云隐示意他们坐下(胤凰悬浮于空)。
“查阅数日,结合师门零星记载,略有收获。”云隐开门见山,声音依旧清冷,“关于殿下神魂归体,大致有两条路。”
沈默精神一振,凝神细听。
“其一,寻一具命格相合、气血充沛,且最好是新逝不久、肉身完好的躯体,以秘法引殿下神魂入主。此法相对快捷,但风险极高。神魂与肉身契合度难以保证,稍有不慎,便可能导致魂体受损,甚至记忆缺失。且……终究是他人躯壳,于殿下而言,恐非良选。”
沈默眉头紧锁,胤凰的魂光也微微波动,显然对此法有所排斥。
“其二,”云隐继续道,语气加重了几分,“便是寻找传说中的几种天材地宝,或进入某些天地灵气汇聚、规则特殊的秘境,以极其缓慢温和的方式,滋养魂体,使其逐渐壮大,直至能够……重塑己身。”
“重塑己身?”沈默目光一凝。
“不错。”云隐点头,“据古老传闻,世间有‘九天息壤’、‘万年石乳’、‘凤凰涅盘池’等神物,皆有滋养神魂、重塑血肉之奇效。只是这些神物,皆存在于传说之中,或位于九死一生的绝地秘境,千百年来无人得见。此外,某些古老的传承中,或许记载有专修神魂、直至凝聚实体的功法,但同样渺茫难寻。”
书房内陷入沉默。无论是夺舍他人,还是寻找虚无缥缈的神物秘境,都艰难无比。
“除此之外,”云隐话锋一转,看向沈默,“还有一事,关乎你自身。你为救殿下,强行引动双龙佩本源,又受幽冥邪毒侵蚀,经脉与根基受损极重。寻常药物调理,最多让你恢复行动,但修为恐难回巅峰,甚至可能……止步于此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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