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子便在忙碌的诊务与挑灯夜读中悄然滑过数日。胡老扁白日里应对各式各样的妇科病症,从常见的月经不调、带下痢,到复杂的症瘕积聚(子宫肌瘤、卵巢囊肿等)、不孕不育,他皆能依据辨症,或汤药,或针灸,或二者并用,往往能取得良效。那本《沈氏女科辑要》果然给了他诸多启发,在一些疑难杂症的处理上,思路更为开阔精妙。
柳姨太又来过一次,按照新方服药后,自诉心烦失眠大有好转,脸上也见了些红润光泽。只是月事仍未来潮,眉宇间那缕轻愁也未曾真正散去。
胡老扁知其心病难医,非药石所能完全奏效,也只能再次调整方药,以养血活血、疏肝解郁为主,辅以心理宽慰。柳姨太每次来,目光总在胡老扁身上流连片刻,带着些许幽怨,又带着些许不甘,但胡老扁始终以礼相待,分寸拿捏得极好,让她挑不出错处,也越陷越深。
这日傍晚,胡老扁刚送走最后一位病人,正准备关门歇息,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,由远及近,最终在医馆门前戛然而止。紧接着,医馆那扇不算厚实的木门被人“砰”地一声粗暴推开,撞在墙上,发出巨大的声响。
闯进来的是两个穿着灰色军装、斜挎着步枪的兵痞。为首一人,满脸横肉,眼神凶狠,腰间皮带上插着一把驳壳枪,一进门就粗声粗气地吆喝:“哪个是胡老扁?!”
学徒吓得脸色发白,哆哆嗦嗦地指向内室。胡老扁闻声从里面走出,面色平静地看着这两个不速之客:“鄙人便是胡济仁。二位军爷有何见教?”
那为首的军官上下打量了胡老扁几眼,鼻孔里哼出一声:“我们团长夫人身子不爽利,听说你瞧女人病有点本事,跟我们走一趟吧!” 语气蛮横,毫无商量的余地。
胡老扁眉头微蹙。又是军方的人。上次是三爷,虽也强势,但至少还讲究些隐秘和表面客气。这次来的,显然是更底层、更蛮横的丘八。他沉声道:“军爷,今日诊务已毕,胡某也有些疲惫。况且,贵团长夫人玉体违和,是否容我明日……”
“废什么话!”那军官不耐烦地打断他,一只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,“团长有令,立刻带你回去!赶紧的,收拾你的家伙事儿,跟我们走!”
另一个士兵也上前一步,面露凶光,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动手强掳的架势。
胡老扁心知与这些人讲不通道理,硬碰硬只会吃眼前亏。他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中的不快与警惕,淡淡道:“既如此,容我取药箱。”
他转身进屋,提起随时准备出诊的药箱,对吓得魂不附体的学徒低声交代了一句:“关门,我不回来,谁叫也别开。” 然后便随着两个兵痞走出了医馆。
门外停着一辆军用骡车,胡老扁被催促着上了车,两个兵痞一左一右坐在他旁边,骡车立刻颠簸着向城外驶去。
天色迅速暗了下来,骡车出了清河县城,沿着坑洼不平的土路前行。胡老扁闭目不语,心中却是念头飞转。这位“团长”不知是何方神圣,其夫人又所患何病?看这来“请”人的架势,只怕比三爷那里更不好相与。乱世之中,兵即是匪,匪亦是兵,这些人手握枪杆子,视人命如草芥,他一个医生,在他们眼中恐怕与蝼蚁无异。
约莫行了一个时辰,骡车驶入一处依山而建的营寨。寨门处哨兵林立,戒备森严,火把的光芒映照着士兵们冷漠的脸孔和冰冷的枪刺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汗味、牲口味和隐隐的火药味。
骡车在一处较大的青砖瓦房前停下。那军官跳下车,对胡老扁喝道:“到了,下来!”
胡老扁提着药箱下车,被带进瓦房。堂屋布置粗犷,正中摆着一张虎皮交椅,一个穿着校官军服、身材魁梧、面色黝黑的汉子正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面,手里把玩着一对铁核桃,眼神阴鸷地盯着进来的胡老扁。想必这就是那位团长了。他身旁还站着几个副官模样的人。
“团长,人带来了!”那军官躬身禀报。
团长挥了挥手,示意其他人退下,只留下一个亲信副官。他站起身,踱到胡老扁面前,目光如刀子般在他身上刮过:“你就是胡老扁?那个专看娘们儿病的?”
“鄙人胡济仁,略通妇科。”胡老扁不卑不亢地回答。
“嗯。”团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,“我夫人病了有小半年了,肚子疼,身上不干净,哩哩啦啦的没个完,人也瘦得脱了形。城里几个大夫瞧了,屁用没有!听说你本事大,老子特意派人‘请’你来。给我好好瞧,瞧好了,大洋少不了你的!要是瞧不好……”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,但那双眼睛里透出的狠厉,已经说明了一切。
“胡某自当尽力。请容我先为夫人诊视。”胡老扁平静道。
团长对那副官使了个眼色。副官引着胡老扁穿过堂屋,来到后宅一间卧房。房间内陈设倒还算精致,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与药味混合的怪味。床榻上,一个形容枯槁、面色蜡黄的年轻妇人蜷缩着,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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