院长办公室门口那盆发财树的叶子,已经被我数了七遍。
每一片叶子的脉络,我都熟悉得像看自己掌心的纹路。
同事们在背后叫我“门神”,而院长始终“在开会”。
第八天,我直接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实木门。
院长抬头看见我手里的离职报告,笑了:“等你很久了。”
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竞业协议,轻轻推到桌前。
“签了它,或者签这份升职加薪通知。”
这时我才明白,这七天不是等待,而是博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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院长办公室门口那盆发财树的叶子,不多不少,一共一百八十七片。其中,完全舒展开来的、油绿肥厚的有一百二十片,边缘微微卷曲、带点嫩黄的有四十一片,还有二十六片是刚刚冒出头、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嫩芽。靠近根部的位置,有两片叶子已经完全枯黄,叶尖耷拉着,要掉不掉的样子,看得人心里发焦。叶片上的脉络,主脉粗壮,侧脉纤细如网,每一片的走向、分岔,我都熟悉得像是刻在脑子里,不,是像我自己掌心里那些杂乱又注定一生的纹路。
我已经在这里,守了整整七天。
这把椅子,正对着院长那扇厚重的、暗红如凝固血液的实木门,成了我这七天来的据点。它是那种老式办公椅,人造革的座面,夏天粘屁股,冬天透心凉。右边扶手靠近身体的位置,被不知道多少代前任磨出了一小块不易察觉的油亮。我每天坐在这里,假装自己很忙,膝盖上摊开着笔记本电脑,屏幕上变幻着各种图纸和报表,但我的耳朵,像最灵敏的雷达,全天候、无死角地锁定着那扇门后的任何风吹草动。
门内大多数时候是寂静的,一种能吞噬人的寂静。偶尔,会传来模糊的谈话声,高一声,低一声,像隔着水传来的。有时是院长那特有的、带着胸腔共鸣的笑声,呵呵的,听不出真假。每当有脚步声靠近门口,我的心跳就会像被抽了一鞭子的陀螺,猛地加速,浑身的肌肉都绷紧,准备在那扇门打开的一瞬间,用一种恰到好处的、既不显得急切也不至于怠慢的姿态站起身,递上我手里那份已经被我捏得有些发软、带着体温和湿气的离职报告。
可那扇门,像被焊死了一样。
它只在我最不经意的时候开启。比如,我低头揉着发胀的太阳穴,试图驱赶连日的疲惫时;或者,我被走廊那头突然的喧哗——可能是某个项目组又在庆祝节点完成——短暂分神的瞬间。门会“咔哒”一声轻响,开一条缝,院长矮壮的身影闪现出来,永远是那身熨帖的深色西装,头发梳得一丝不苟。他身边总跟着人,有时是某个部门的负责人,眉头紧锁;有时是客户,脸上堆着客套的笑。他一边快速走着,一边语速更快地交代着什么,目光锐利,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前方,从未在我这个方向有任何停留。
“李院……”我几次抓住那稍纵即逝的机会,站起身,刚吐出两个字。
他要么是仿佛根本没听见,径直往前走,身边的人流像盾牌一样护着他;要么会倏地停住脚步,转过头,眼神在我脸上停留不到半秒,那眼神里没有惊讶,没有疑问,什么都没有,空得像口枯井。“小陈啊,有个急事,回头说。”话音未落,人已在一米开外。“回头”是哪个头?我不知道。我只知道,他办公室门口那盆发财树的叶子,我已经数了七遍。
设计院是个讲究资历和位置的地方,一点风吹草动,都能在封闭的空气里发酵出各种味道。我这张连续七天出现在院长办公室门口的固定面孔,早已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。那些目光,黏在背上,痒痒的,带着探究,也带着怜悯。
同组的老王,端着泡满枸杞的保温杯经过时,会拍拍我的肩膀,声音压得低低的:“还等着呢?”不等我回答,他便摇摇头,叹口气,“唉,李院最近,忙啊!”那声“忙”字,拖得又长又重,仿佛包含着无数不可言说的深意。
隔壁工位的张姐,心肠热些,中午吃饭时,偷偷把我拉到一边:“小陈,要不……再想想别的办法?这么干等,不是个事儿啊。”她眼神里是真切的担忧,“院里最近风声紧,好几个项目都卡着,听说上头……”她用手指隐晦地指了指天花板,“压力大得很。”
更多的,是背后的窃窃私语。我去茶水间冲咖啡,刚走到门口,里面原本的谈笑声会戛然而止。我端着杯子进去,那短暂的寂静格外刺耳,只剩下饮水机加热的呜鸣。等我转身离开,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目光又重新聚焦在我的背上,伴随着极力压抑却依旧能捕捉到的气流声——“……还在等……”“……门神似的……”
“门神”。
这个词第一次钻进我耳朵时,像根冰冷的针,扎得我心脏一缩。是啊,门神。别人办公室门口贴的是画像,威风凛凛。我这儿,是个活生生的、日渐萎靡的“门神”,镇着这扇我始终无法逾越的门。这个绰号,比任何直接的嘲讽都更具杀伤力,它把我这七天的坚持,变成了一场公开的、滑稽的表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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