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感到一种深刻的屈辱,像粘稠的沥青,一点点糊住胸口,让我呼吸不畅。当初进这家设计院时的意气风发,那些挑灯夜战画图、为一个数据争得面红耳赤、最终方案通过时的狂喜……都像被这七天的等待磨得褪了色,只剩下一种深深的疲惫和荒谬感。我为什么要走?是因为那永远改不完、越改越背离初衷的甲方意见?是因为那论资排辈、看不到希望的职业天花板?还是因为上次那个我倾注心血的项目,最终署名时,我的名字被毫不客气地挤到了第三个,前面是两位我连面都没见过几次的“领导”?
都有。那是一种缓慢的窒息。而递上离职报告,是我为自己争取的一次剧烈呼吸。
可现在,这口气,被堵在了院长办公室门口,堵在了那盆枝繁叶茂的发财树下,堵在了那些若有若无的“门神”议论声里。
第八天。早晨。
我站在那扇暗红色的实木门前,没有像前七天那样,先坐到那把椅子上“守株待兔”。窗外的阳光斜射进来,在光洁的深色地板上拉出长长的亮斑。那盆发财树在晨光中绿得有些刺眼。我看着门板上细腻的木纹,像河流,也像迷宫。门把手是冰凉的黄铜材质,握在手里,沉甸甸的。
七天了。整整一百六十八个小时。我数清了一百八十七片叶子,听够了所有的“在开会”、“很忙”、“回头说”,也受够了“门神”这个称呼。
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,血液冲上头顶,又在四肢末端变凉。一种破釜沉舟的情绪,取代了连日来的焦灼、屈辱和犹豫。不等了。今天,必须有个结果。
我没有敲门。
手上用力,猛地一推。门轴发出“吱呀”一声干涩的呻吟,打破了走廊里惯有的压抑宁静。
办公室内的景象,随着门扇的开启,扑面而来。宽大,厚重,地毯吸走了所有杂音。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居于房间中央,像一艘旗舰的指挥台。院长李建国就坐在桌后,背对着整面墙的落地窗,窗外是城市灰蒙蒙的天际线。他正低着头,在看一份文件,听到门响,有些愕然地抬起脸。
逆着光,他脸上的表情看不太真切,但那份被打扰的不悦,即使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,也能清晰地感受到。
我迈步走进去,反手轻轻带上门,将外面所有可能窥探的目光隔绝。脚步声被厚厚的地毯吞噬。我一直走到办公桌前,站定。然后,将手里那份已经被汗水浸得边缘有些卷曲、皱皱巴巴的离职报告,放在了光滑冰凉的红木桌面上,正对着他。
“李院,”我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,但竭力保持着平稳,“这是我的离职申请,请您批准。”
办公室里有一瞬间的死寂。只有空调系统低沉的送风声,像背景噪音。
李建国靠在宽大的皮质老板椅里,目光从我脸上,慢慢移到我放在桌上的那份报告上。他没有立刻去看报告,反而,嘴角一点点弯了起来,露出一个绝对称不上是笑容的弧度。那笑容里,没有惊讶,没有意外,甚至没有一丝一毫被打扰的怒气。只有一种……一种意料之中、甚至带着点玩味的审视。
他忽然笑了出声,不是呵呵那种,而是从喉咙深处溢出来的、低沉而短促的笑声。
“小陈啊,”他身体微微前倾,双臂交叠放在桌面上,目光像钩子一样锁住我,“等你很久了。”
这句话,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,在我心里激起了巨大的、混乱的涟漪。等我?很久?什么意思?
他没理会我的怔忡,不紧不慢地拉开右手边的一个抽屉。那抽屉滑轨顺滑,没有发出一点声音。他从里面取出两份薄薄的文件,动作从容,甚至带着点仪式感。
“啪”、“啪”。
两声轻响,几乎同时落在桌面上,就放在我那份皱巴巴的离职报告旁边。
一份,是白色的普通A4纸打印的。
另一份,纸张明显精良许多,带着隐隐的暗纹,标题是醒目的加粗宋体。
我的目光,先被那份精良纸张上的标题抓住——《关于陈远同志职务晋升及薪酬调整的通知》。心脏猛地一跳,一股混杂着惊愕和本能渴望的热流,不受控制地窜上来。
但我的视线,随即又死死钉在了旁边那份白色文件上。上面是更大、更黑的加粗字体:《竞业限制协议》。
“签了它,”李建国伸出手指,先点了点那份白色的《竞业限制协议》,他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,在桌面上叩出轻微的响声。然后,指尖平移,落在那份《晋升通知》上,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,“或者,签这份。”
他抬起眼,目光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,直直地刺向我。
“你自己选。”
时间,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。办公室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声,和空调那永恒的低鸣。
原来是这样。
这七天,根本不是什么等待。不是他忙,不是他没空,不是他忘了。这是一场无声的博弈。他在门里,我在门外。他用那扇厚重的实木门,用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,用这整整七天的时间,作为一个压力舱,在消耗我的意志,在测试我的决心,也在……准备着他的筹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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