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九八九年，冬。
红磡体育馆，像一头被驯服的，倒扣着的巨兽。
馆内，是另一片宇宙。
一万两千个座位，座无虚席。
空气被尖叫声与汗水，加热到了沸点。
干冰喷出的白色烟雾，混杂着少女发丝上廉价的定型水味道，还有一种名为“狂热”的，滚烫的荷尔蒙气息。
这是周慧敏第三场，也是最后一场个人演唱会的尾声。
舞台上的灯光骤然熄灭。
黑暗里，一万两千根荧光棒，汇成了一片深蓝色的，无声起伏的海洋。
“安可！”
“周慧敏！”
山呼海啸般的喊声，几乎要掀翻红馆的屋顶。
几秒钟的死寂后，一束追光，重新打亮了舞台中央。
周慧敏抱着吉他，重新走了出来。
她换下了一身繁复的宫廷风演出服，只穿着一件简单的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，与一件纯白色的T恤。
额前的碎发，被汗水浸湿，贴在光洁的额头上。
她的胸口，因为急促的呼吸，而剧烈地起伏着。
那束唯一的追光，将她笼罩在一圈温柔的，近乎圣洁的光晕里。
她走到麦克风架前，却没有立刻开始唱歌。
整个红馆，瞬间安静下来。
一万两千道目光，聚焦在她身上，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。
她抬起头，目光穿过那片深蓝色的荧光海，望向了观众席的某个角落。
那个角落，没有闪光灯，没有尖叫。
只有一片，融入了人潮的，普通的黑暗。
“今晚，是最后一场了。”
她的声音，通过巨大的音响，传遍了红馆的每一个角落，带着一丝唱完整场后，独有的沙哑，还有无法掩饰的，剧烈的颤抖。
“我站在这里，其实……”
她停顿了一下，像是在用尽全身的力气，去组织下一句话。
“最想多谢一个人。”
她笑了，眼角，却有泪光在闪。
“没有他，就没有这张唱片，没有这三场演唱会，更没有今天，站在这里的周慧敏。”
她深吸一口气，对着那片黑暗，微微鞠躬。
“陈生。”
她的声音，清晰，坚定。
“谢谢你，让我站在这里。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。
红馆顶上，一束最亮的，雪白色的追光，仿佛得到了指令。
它猛地，从舞台上移开，像一把锋利的光剑，划破黑暗，精准地，射向了观众席的第七排。
全场的目光，跟随着那道光束，汇集到了一个点上。
光圈里，是一个男人。
他没有穿西装，只是一件普通的，深色的Polo衫。
他没有坐在任何VIP的包厢，只是混在无数狂热的歌迷中间，坐在一个最普通不过的，塑料折叠椅上。
他的手里，还举着一根刚刚从邻座小女孩那里要来的，粉色的荧光棒。
那道刺眼的追光，将他从人海中，蛮横地，剥离了出来。
周围的人，发出了压抑不住的，惊呼声。
无数的目光，好奇的，探究的，震惊的，像无数根无形的针，扎向光圈的中心。
陈峰没有躲。
他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，被人当众揭穿的局促。
他只是抬起头，望着舞台上那个，在光里对他微笑的女孩。
然后，他也笑了。
那个笑容里，没有俯瞰维多利亚港时的运筹帷幄。
更没有瑞士银行账户里，那串代表着十二亿五千万的数字跳动时，那种掌控一切的，冰冷的平静。
那是一个纯粹的，没有任何杂质的，发自内心的笑容。
眼角的弧度，比恒生指数的任何一次涨停，都更要真实。
唇边的暖意，比那张写着1616万的赌场支票，更要滚烫。
他举起了手里那根，有些可笑的，粉色的荧光棒。
对着舞台的方向，轻轻晃了晃。
那一刻，整个红磡体育馆的喧嚣，都仿佛离他远去。
他眼里的世界，只剩下舞台上那个，为他一个人，哭着笑的女孩。
还有她身后，那片由他亲手点亮的，璀璨的星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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