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车在浓重的夜色中疾驰,车轮滚过崎岖山路,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,将那座吞噬了四条性命、弥漫着血腥与机关杀气的破庙,远远地甩在了身后的黑暗里,仿佛那只是一场短暂而惊悚的噩梦。王悦之靠坐在依旧颠簸的车厢内,身体随着马车摇晃,心神却久久无法归于平静。山阴先生那看似随意后退、脚跟精准落下的一踏,瞬间引动地底机括、翻板陷坑、铁网劲弩齐发的骇人画面,如同烙印般,反复在他脑海中清晰地闪现,每一个细节都令人脊背生寒。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者,其身份背景愈发显得云山雾罩,难以揣度,其心思之深沉、手段之奇诡莫测,早已远远超出了一个寻常博学老者应有的范畴。
车厢内寂静了许久,只有车轴转动与马蹄踏地的声音。王悦之终究是按捺不住心头那翻腾不休的惊疑与好奇,他微微清了清有些干涩的喉咙,目光试探地望向对面那仿佛已然入睡的老者,声音放得极轻,生怕惊扰了什么:“先生……竟对如此精妙绝伦、杀机暗藏的古老机关之术,也有这般深厚的造诣?”
山阴先生眼帘未抬,声音平淡无奇,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:“司空渺痴迷棋道,亦醉心机关,常言‘棋局如阵,机关如弈’。他那‘弈邀山灵’之局,岂会无备?况且他那区区机关之术,不过是雕虫小技,难得诸葛…咳咳,难得前辈高人之万一!老夫不过是恰好看过几卷前人笔记,知其些许癖好,顺势而为罢了。”
王悦之听得分明,山阴先生言语之间,对那位传奇人物司空渺的机关术竟颇有不屑之意,而且话到关键处似乎有所隐晦,将一个称呼咽了回去,心下更是好奇如猫抓。但他更知道,能如此轻描淡写、分毫不差地触发一座沉寂了恐怕不下百年的古老机关,绝非凡看几卷笔记就能做到,这需要对机关原理、力学结构乃至布置者心性都有着极深的洞察。他识趣地不再于这个明显被敷衍的话题上纠缠,转而顺着对方提及的司空渺叹道:“棋局如阵,机关如弈……这位司空前辈,当真是位旷世奇人。只可惜,晚生缘悭一面,未能亲眼见得他当年在此幽谷之中,布下棋局,欲邀那缥缈山灵对弈的盛景,想来定是风姿绝世。”
山阴先生闻言,终于缓缓掀开了眼睑,那双看似昏花的老眼在昏暗中竟闪过一丝奇异而明亮的光彩,如同夜星乍现:“山灵精魅,本就虚无缥缈,存乎一心,岂是凡夫俗子设下一局棋便能轻易邀动的?不过是痴人说梦,聊以自慰罢了。但其人以山川大地为棋枰,以周天星辰为棋谱的这份胸襟气魄,这份近乎狂妄的执着,倒是给后人留下了无穷的遐想与追思。”他的目光转向王悦之,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与兴趣,“小友既然对弈道亦颇有涉猎,眼下长夜漫漫,枯坐无聊,难免滋生困意。不若……你我便借此夜色,手谈一局如何?也算不负司空渺在此地留下的这点棋缘。”
他说着,竟真的俯身,从座位旁那个看似朴实无华、用来存放杂物的藤编箱笼里,取出了一个扁平的、色泽暗沉、纹理细腻的紫檀木长盒。木盒开启,并无寻常棋具的棋盘,而是先露出了两袋以不知名丝线织就的锦囊。解开锦囊束口,倒出一黑一白两色玉质棋子,棋子触手温润异常,光泽内敛深沉,黑子如墨玉凝渊,白子如羊脂初雪,显然绝非凡俗之物。更令人称奇的是那棋盘,非是画在纸帛或刻于木枰之上,而是一块展开后约二尺见方的深蓝色鲛绡,质地柔韧异常,隐隐有流光浮动。鲛绡之上,以极细的银线绣出纵横十九道的经纬网格,而那网格之外的深蓝底色上,还以更细微的银丝,零星点缀绣着些星辰图案,或聚或散,或明或暗,看上去,更像是一幅微缩了的、充满玄奥意味的周天星图!
王悦之自幼长于琅琊王氏这等累世高门,家学渊源,琴棋书画乃是子弟必修之艺,他于棋道一途虽不敢自称国手,却也下过苦功,造诣颇为不俗,等闲高手难堪敌手。此刻见山阴先生竟有雅兴在这奔逃途中、颠簸车内对弈,他自然点头应允,同时也被这前所未见的奇特星图棋盘深深吸引,目光一时难以移开。
两人便在这颠簸不定、仅有车壁一盏小小防风雨油灯提供昏黄光芒的车厢内,将那块奇特的鲛绡星盘小心翼翼地铺在两人之间的矮几上,各自执定黑白玉子,开始了这趟夜奔途中的手谈。
初时几十手,王悦之尚能凭借深厚的功底与缜密的算路从容应对,落子轻快而果断,试图以家传的、讲究根基稳固、步步为营的稳健棋风先稳住基本盘,再图进取。然而山阴先生的棋路却与他以往遇到的任何对手都迥然不同,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奇诡。他并不刻意去争夺边角那些看似实惠的实地,也不急于在中腹构筑庞大的势力模样,他的白子看似随心所欲,甚至有些散乱无章,如同天女散花般,疏疏落落地散布在棋盘的各处,有些落子的位置更是看似毫无道理,如同无关紧要的闲棋冷着,与当前局部的争夺毫无关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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