哥伦比亚路,一幢不起眼的小楼门口,悬着一块烫金的招牌:鑫发公司。
黄文兴的老婆,那个臃肿的胖女人正坐在单人沙发上,肥胖的身躯填满了沙发的缝隙。她夹着一支香烟,袅袅青烟中,一双细长的眼睛斜睨着,目光像冰冷的钩子,落在毕恭毕敬、几乎要缩成一团的范七身上。
“范七,”胖女人慢悠悠地翻着账簿,声音冷得掉冰渣,“前两日菜场就收拢了,哪能只有这点钞票?当我是吃素的?”
“阿姐……阿姐侬听我讲,”范七腰弯得更低了,声音发颤,“小老百姓都吓跑了,不来买菜啊!阿拉……阿拉总不能拿刀架在人家头颈上逼伊来买吧?”
“啪——!” 胖女人猛地一掌拍在身旁的红木茶几上,震得烟灰缸都跳了起来!“就是要拿刀架上去逼!侬怕个卵泡?!”她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范七脸上,声音陡然拔高,尖利刺耳,“上头有彪哥、有阿拉文兴给侬撑腰!侬怕啥?!今朝就开始,派人到各个弄堂里去喊话!啥人敢不买账,就叫伊拉尝尝‘吃生活’是啥味道!听到伐?!”她吼完,胸口剧烈起伏着,肥硕的手指神经质地敲着账簿封面。
忽然,她像是想起了什么,那股嚣张气焰稍稍一窒,压低了点声音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:“不过....”胖女人顿了顿接着吩咐:“民福里,要稍许客气点,毕竟我还住在哪里,尤其是那家姓陆的,不要去招惹,他们家大儿子在警察局做事,好像还是个小头头,还有那个老棺材陆伯轩和日本人关系非同一般,侬要是惹到他们,当心吃瘪!”
胖女人想起那年被日本宪兵猛抽耳光的事,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战。
范七在一旁点头哈腰,脸上堆满谄笑,迭声道:“老板娘侬放一百廿个心!范七做事,分寸捏得牢!不过……”他搓着手,眼珠骨碌一转,“要是民福里那帮赤佬硬是不买账,那……”
“那?”胖女人从鼻孔里哼出一股浓烟,脸上狠厉之色骤现,将烟头狠狠摁灭在烟灰缸里,“那就不要怪阿拉不给面子!用拳头跟他们讲道理!侬——懂了伐?!”最后三个字,像冰锥子般戳过来。
“懂!懂懂懂!我马上就去办!”范七像得了赦令,虾米似的躬着腰,连退几步,才转身一溜烟出了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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陆伯轩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,脚步虚浮地踏进民福里的客堂间。昏黄的灯光下,小囡囡顾晓棠正端着小先生的模样,小手握着诚诚的手指,在一本翻开的《三字经》上移动,稚嫩的童音一字一顿地教着:“人—之—初……”
“师父!”“阿爷!”
两个小人儿听见门响,像归巢的雀儿般欢叫着扑到陆伯轩腿边,一左一右抱住了他的裤管。
小囡囡仰起小脸,乌溜溜的大眼睛里盛满了关切:“师父,玉凤姐姐好点了吗?我妈……我妈还在医院陪着吗?”
陆伯轩心头的沉重被这童音驱散了些许。他缓缓蹲下身,粗糙却温暖的大手,带着无尽的疲惫,轻轻抚过小囡囡柔软的发顶,脸上挤出连日来难得的慈祥,声音沙哑却温缓:“乖囡,你玉凤阿姐……命大,总算捡回来了。这两日啊,真是多亏了你妈,没日没夜地守在床边……”他喉头微哽,长长叹了口气,“不然,师父这副老骨头,真要散架了,都不晓得哪能办才好……”
小囡囡那双晶亮的眸子瞬间像落入了星子,倏地亮了起来!她拍着小手,雀跃地嚷道:“真个是太好了!师父!明朝您带我去医院!我要去看玉凤阿姐!我保证乖乖的,不会吵到玉凤姐休息!”
陆伯轩看着孩子纯真的笑脸,沉重的心也仿佛被撬开了一丝缝隙,透进点光来。他深深地点了点头,哑声道:“好……好。明朝师父带侬去。”
虎头虎脑的小诚诚,见小囡囡这般说,立刻有样学样,也伸出小胖手揪住陆伯轩的棉袍下摆,仰着圆乎乎的小脸,奶声奶气地大声囔囔:“阿爷!诚诚也要去!诚诚要看姆妈!”
翌日清晨,陆伯轩换上一身干净的灰布棉袍,正弯腰帮两个孩子系紧棉袄扣子,准备出门去医院。忽听得院门“哐当”一声被撞开,杨家姆妈像被鬼撵似的,跌跌撞撞、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,脸色煞白,上气不接下气:
“不……不得了了!陆……陆老板!弄堂里闯进来一帮子流氓瘪三!挨家挨户拍门,凶神恶煞,逼着每家每户必须去伊拉菜场买菜!不去……不去就要‘吃生活’啊!”
“啥?!还有这种事情?!”陆伯轩猛地直起身,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一股怒火“腾”地窜上心头,“强买强卖?!无法无天!虹桥路住了几十年,从来都没出过这种荒唐事!”
“哐当——!” 一声巨响,天井那扇单薄的后门被狠狠一脚踹开!两个身穿黑色拷绸短褂、敞胸露怀的彪形打手,像两尊煞神般闯了进来,带进一股子蛮横的戾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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