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如墨,将林府小小的院落浸染得一片沉寂。唯有书房窗棂透出一点昏黄烛火,在秋风中明灭不定,像极了林闻轩此刻摇曳的内心。
福伯端着刚沏好的浓茶,步履蹒跚地走向书房。这位在林家侍奉了三代的老仆,背脊已有些佝偻,满是皱纹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沧桑。他停在门外,听着屋内传来的踱步声——那脚步声焦躁而凌乱,已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。
“少爷,”福伯轻轻推门而入,将茶盏放在书案上,“夜深了,用点茶醒醒神吧。”
林闻轩猛地转身,眼底布满血丝。他一把抓住福伯干瘦的手臂,力道大得让老人微微一颤。
“赵德柱那个老匹夫!”林闻轩的声音嘶哑,“他今日竟当着众同僚的面,问我‘冰敬炭敬可还够用’!这分明是最后的通牒......”
福伯沉默地听着,目光落在书案上那封展开的信函上——江安府通判的缺额已有他人盯上,若再不凑足那三千两“打点”的银子,这个机会就会从指缝间溜走。
“三千两啊...”林闻轩颓然坐倒在太师椅上,双手深深插入发间,“我一年俸禄不过八十两,就是不吃不喝也要四十年!他们这是要逼死我啊!”
烛火噼啪一声,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。
福伯静静站着,浑浊的老眼在昏暗中闪烁着复杂的光。他伺候过林闻轩的祖父,那位在县学教了一辈子书的穷秀才;也伺候过林闻轩的父亲,那位屡试不第、最终在乡间耕读度日的举人。如今,他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,寒窗苦读二十载,好不容易金榜题名,却在这穷山恶水的云山县被逼得走投无路。
“少爷,”福伯的声音干涩,“老奴...或许有个法子。”
林闻轩猛地抬头:“什么法子?”
福伯从怀中颤巍巍掏出一串钥匙,走向墙角那个斑驳的樟木箱子。箱子开启时发出沉重的吱呀声,仿佛开启了一段尘封的往事。
“这是老太爷留给您的,”福伯从箱底取出一只紫檀木匣,“他临终前交代,非到万不得已,不能打开。”
林闻轩急切地接过木匣,打开后却愣住了。
里面并非他想象中的金银珠宝,而是一叠发黄的田契和房契,最上面放着一封已然泛黄的信。
“这是...”林闻轩展开田契,手指微微发抖,“城南那五十亩水田和城东的铺面?”
“是林家最后的家底了。”福伯的声音哽咽,“老太爷交代,这是留着给您...给您应急用的。”
烛光下,田契上“林秉谦”三个字墨迹犹存——那是他祖父的名字。林闻轩记得,祖父临终前紧握他的手,嘱咐他定要光耀门楣,做个为民请命的好官。
如今,他却要变卖祖产,去换一个向上攀爬的机会。
“不...不行...”林闻轩像是被烫到般缩回手,“这是祖父一辈子的心血...”
就在这时,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钱师爷那张精明的脸从门缝中探了进来,压低声音道:“林大人,贾先生那边传话来了,最迟后天就要给个准信。听说吏部张主事的外甥也在活动这个缺...”
压力如同实质般压在林闻轩肩头,让他几乎喘不过气。
福伯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,老泪纵横:“少爷!老奴看着您长大,知道您心系百姓,想在云山做一番事业。可这世道...这世道不让清官活下去啊!”
林闻轩想去搀扶,福伯却执意不肯起身:“老太爷若在天有灵,也定会理解您的苦衷。留着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。等您到了江安府,手握实权,才能真正为百姓做事啊!”
这话像是一把钥匙,打开了林闻轩心中最后一道防线。
他闭上眼,深深吸了一口气。脑海中闪过孙寡妇撞柱时飞溅的鲜血,闪过赵德柱那嘲讽的嘴脸,闪过周文渊在破旧学堂里教书时那清贫却坚定的身影。
“罢了...”再睁眼时,林闻轩眼中已是一片决然,“福伯,你去办吧。”
福伯用袖子擦了擦泪,颤巍巍起身:“老奴明日就去找牙行。只是...这事要不要告知老夫人?”
林闻轩摇头:“母亲病重,不能再受刺激。就说...就说我要打点上官,需要周转。”
福伯点头,小心翼翼地从木匣中取出田契。在烛光下,他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泛黄的纸页,像是在抚摸一段即将逝去的往事。
“这五十亩水田,是道光年间老太爷用第一笔馆金置办的,”福伯的声音悠远,“那时正值大旱,老太爷却用这些田产养活了一村的佃户...”
林闻轩别过脸去,不忍再看。
福伯又拿起城东铺面的契书:“这铺面,原是老太太的嫁妆。她临终前说,要留给未来的孙媳妇...”
夜风从窗缝钻入,吹得烛火剧烈摇曳。墙上的影子张牙舞爪,仿佛祖先的魂灵在发出无声的抗议。
“别说了!”林闻轩猛地打断,“速去办妥便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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