福伯噤声,将契书仔细收进怀中。他走向门口,步履比来时更加蹒跚。
就在福伯即将踏出门槛的那一刻,林闻轩忽然开口:“福伯...恨我吗?”
老仆的背影在门口僵住,良久,他缓缓转身,满脸的皱纹在烛光下如同干裂的土地。
“老奴不恨少爷,”福伯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,“老奴只恨这世道...为何非要逼良为娼。”
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,精准地刺入林闻轩心中最柔软的地方。
福伯离去后,林闻轩独自站在窗前,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。远处传来打更的梆子声,已是三更天了。
他想起自己金榜题名那日,骑着高头马游街时的意气风发;想起离京赴任前,在恩师面前立下的铮铮誓言;想起初到云山县时,那个立志要造福一方的自己。
而如今,他即将变卖祖产,凑足那买官的银两。这一步踏出,就再没有回头路了。
不知过了多久,书房门被轻轻推开。福伯去而复返,手中捧着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青色官袍。
“少爷,天快亮了,换身衣服吧。”福伯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,“无论如何,日子总要过下去。”
林闻轩任由福伯为他更衣。在系腰带时,他注意到福伯的手指在微微颤抖,官袍的袖口处,有一小块不显眼的深色水渍,像是泪痕干涸的痕迹。
“牙行那边...”林闻轩艰难地开口。
“已经说好了,明日一早就去过户。”福伯低头整理着衣襟,“只是价钱压得低,五十亩水田和两个铺面,统共只肯出两千八百两。”
林闻轩的心猛地一沉:“还差二百两...”
福伯从袖中摸出一块用红布包裹的东西,层层打开后,竟是一对沉甸甸的银镯子。
“这是老奴...老奴那早逝的老伴留下的,”福伯的声音又开始发抖,“少爷若不嫌弃,凑在一起应该够了。”
“这怎么可以!”林闻轩急忙推拒。
福伯却执意将银镯塞进他手中:“老奴无儿无女,在林家一辈子,早就把少爷当成自己的孩子。只要少爷好,老奴...死也瞑目。”
东方渐白,第一缕曙光透过窗棂,照在福伯满是泪痕的脸上。那一刻,林闻轩忽然意识到,他变卖的不只是祖产,还有这个老人一生的寄托和信仰。
“少爷,”福伯在离去前,最后回头看了一眼,“无论日后走到哪一步,都别忘了...别忘了您原本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官。”
房门轻轻合上,书房内重归寂静。
林闻轩怔怔地望着手中那对银镯,在渐亮的晨光中,它们闪烁着冰冷而刺眼的光芒。
这一刻,他清楚地知道,那个怀揣理想的寒门学子已经死了。而一个连祖产和忠仆毕生积蓄都能变卖的官员,正在这黎明前的黑暗中,悄然诞生。
窗外,秋风呜咽,如泣如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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