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铁皮柜,柜门上一道深刻的划痕映入眼帘,像是被什么利器猛烈撞击过。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——这道痕迹,会不会是当年有人试图强行开锁留下的?那人是谁?为何要这么做?
“钱师爷,”林闻轩站起身,语气恢复了平静,但眼神却锐利如刀,“这柜子,除了赵大人,当真再无钥匙可开?”
钱师爷被他看得心里发毛,连忙躬身:“确实如此,大人。赵大人对此柜极为重视,曾严令不得任何人靠近。”
林闻轩点了点头,不再追问。他转身,看似随意地又在其他木架前翻看起那些无关紧要的案卷,仿佛对那铁皮柜失去了兴趣。但只有他自己知道,那冰冷的铁柜,那“吃人的东西”几个字,还有那道神秘的划痕,已经像一根根尖刺,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。
他知道,自己初来乍到,根基未稳,贸然去触碰这等隐秘,无异于以卵击石。赵德柱的“冰敬”“炭敬”尚未解决,此刻再节外生枝,实属不智。
然而,读书人的那份济世之心,那份对“不明不白”的天生反感,却又在胸腔里灼灼燃烧。孙寡妇的冤屈尚未洗刷,这铁柜之中又可能藏着更多沉沦的冤魂?若视而不见,他这官,当得有何意义?与那些他鄙夷的尸位素餐之辈,又有何区别?
两种念头在他脑中激烈交锋,让他心绪难平。
在架阁库又待了约莫半个时辰,林闻轩大致了解了普通案卷的混乱程度,便带着满腹心事和一身灰尘走了出来。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,他眯了眯眼,深吸了一口不算清新的空气,试图驱散胸中的憋闷。
回到后衙书房,他屏退了左右,独自一人坐在窗下。案头摆放着钱师爷刚刚送来的、需要他尽快熟悉的本县户籍、田亩图册,但他此刻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。
他的眼前,反复浮现着那幽暗库房、堆积如山的破烂卷宗,以及那个隐藏在角落、锈迹斑斑的铁皮柜。
“吃人的东西……”他低声自语,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动着。
这“积年旧案卷”,就像云山县官场肌体上一个深可见骨、已然化脓的旧疮。他现在有两个选择:一是装作看不见,任由它继续溃烂,甚至自己也慢慢被这脓毒侵染;二是,想办法剜掉这个毒疮,哪怕过程会疼痛无比,甚至会引发更大的危险。
选择前者,或许能暂时安稳,但良知难安。
选择后者,前路必然荆棘密布,吉凶未卜。
就在这时,书房门被轻轻敲响,老仆福伯端着一碗热茶走了进来。他看到林闻轩眉头紧锁、神思不属的样子,轻轻将茶碗放在桌上,关切地问:“少爷,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?”
林闻轩抬起头,看着福伯布满皱纹却充满担忧的脸,心中一动。他没有直接回答,反而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:“福伯,你今日出去采买,可曾听到这县衙里,有什么……关于十几年前旧事的传言?比如,库银,或者什么人命官司?”
福伯愣了一下,仔细回想片刻,摇了摇头:“这倒不曾听说。不过……老奴在街角听几个老衙役闲磕牙,好像提过一句,说咱们这县衙……‘底下不干净’,尤其是一到下雨天,后院那口废弃的枯井附近,总觉得阴气重得很。”
“废弃的枯井?”林闻轩眸光一闪,“在何处?”
“就在后衙厨院再往西,那片荒废的园子里,平时没人去。”福伯答道,随即担心地看着林闻轩,“少爷,您问这个做什么?那些闲话,当不得真的。”
林闻轩端起茶碗,抿了一口微烫的茶水,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眼中的神色。
“没什么,随口问问。”他语气平淡,心中却已翻腾起巨浪。
架阁库的铁皮柜,衙役口中的“底下不干净”,后院荒园的废弃枯井……这些零碎的线索,如同散落的珍珠,似乎被一条无形的线隐隐串联着。
他意识到,自己可能已经在无意中,触及了云山县深藏在平静水面下的巨大冰山的一角。而这“积年旧案卷”,就是撬动这座冰山的第一道缝隙。
是退,还是进?
他放下茶碗,目光落在窗外那方小小的天空上,眼神逐渐变得坚定。有些事,知道了,便无法再装作不知道。
这潭浑水,他恐怕是非蹚不可了。只是,该如何蹚,才能既不让自己瞬间没顶,又能窥见那水下的真相?
一个新的、更深的“坑”,在他面前悄然掘开。而他还不知道,这个坑里,埋藏的不仅是云山县的过去,更可能指向他未来命运的某种契机,或者……劫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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