车厢内鸦雀无声。所有人都屏住呼吸,看着这个年轻的学徒在刺刀环伺下,用那双沾满污垢却异常稳定的手,拿起精巧的工具,小心翼翼地旋开怀表的后盖。轻微的金属摩擦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,每一下都牵动着众人的心。
陈青山的心神迅速沉入了眼前的机械世界。恐惧被暂时隔绝在外,只剩下对钟表的专注。他拿起放大镜,凑近观察。这是一块典型的瑞士杠杆式擒纵机芯,结构精密,工艺上乘,能看出是名家制作。他先检查了摆轮,轻轻拨动,摆轮能自由转动,但幅度很小,很快停下,说明问题不在摆轮轴承。
他的目光移向游丝——那是控制摆轮节奏、如同钟表心脏般纤细而关键的部件。放大镜下,他很快发现了症结所在:靠近游丝桩的地方,有一小段游丝极其轻微地扭曲、纠缠在了一起!就是这一点点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变形,卡住了游丝正常的舒展收缩,导致了整个机芯的停摆!这通常是在剧烈震动或撞击下才会发生的故障,看来中村健一曾经历过颠簸。 找到了问题,陈青山心中稍定。但修复游丝,尤其是这种名贵怀表的游丝,是极其精细的活计,容不得半点差错。需要极度的耐心和稳定到极致的手感,稍有不慎,就会让游丝彻底断裂,到时候他就算有十颗脑袋也不够赔。
他深吸一口气,拿起最细的镊子,屏住呼吸,将全部精神都灌注在指尖那微乎其微的触感上。他用镊子尖轻轻触碰那纠缠的游丝末端,尝试着极其缓慢、极其轻柔地将它拨离原位。他的动作稳如磐石,时间仿佛在他专注的指尖凝固了,周围的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。
中村健一一直站在旁边,居高临下地看着。起初他眼神冰冷,带着审视和不信任,似乎认定陈青山修不好这块表。但随着陈青山完全沉浸入修理状态,那份专注、那份对手中精密机械的熟稔和一丝不苟,让中村的目光中渐渐多了一丝别的东西——一种对技艺本身的、近乎苛刻的欣赏,仿佛暂时忘记了两人的身份差异。
车厢里的人大气不敢出,只看着那盏马灯下,年轻学徒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,和他那双在放大镜后、明亮得惊人的眼睛——那是属于手艺人的专注,纯粹而执着。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。陈青山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,但他握着镊子的手没有一丝颤抖,完全凭借着多年修表练就的肌肉记忆和手感操作。终于,他极其轻微地调整了一下角度,用镊子尖做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挑拨动作!
“嗒…”
一声极其细微、却清脆无比的轻响从机芯内部传来!如同冰雪碎裂的声音,在死寂中格外清晰!
陈青山立刻移开镊子,轻轻吹了口气,吹散可能存在的灰尘。放大镜下,那原本纠缠在一起的纤细游丝,如同被解开了魔咒,瞬间舒展开来,恢复了完美的螺旋形状,在灯光下泛着金属的光泽!
成功了!他心中一块巨石落地,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他迅速检查了一下其他部件,确认无误后,小心地将后盖盖上,旋紧螺丝,确保没有任何遗漏。然后,他双手捧着修好的怀表,恭敬地递给中村健一,姿态放得极低。
中村健一接过怀表,凑到耳边。寂静中,那熟悉的、规律的“滴答”声清晰无比地响起,如同重新启动的生命律动,稳定而有力。他低头看着表盘,秒针正稳定地一格一格向前跳动,每一下都精准无误。
一丝极其细微的满意神色,从中村健一冷峻的脸上一闪而过,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。他仔细地将表链重新扣回手腕,动作优雅,仿佛在完成一个仪式。然后,他看向陈青山,目光依旧锐利,但之前那种纯粹的压迫感似乎消散了一些,多了几分认可。
“你,手艺不错。” 中村用中文说道,语气平淡,听不出褒贬,却让车厢里的气氛稍稍缓和。
陈青山低着头,不敢应声,心脏仍在狂跳,生怕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。 中村健一的目光扫过陈青山的脸,又似乎不经意地掠过他藏着手的位置(那里放着半块铜牌),最后落在他脚边的工具包上,仿佛在思考着什么。他没有再说什么,只是对卫兵挥了挥手,示意他们收起东西。
“开车前,离开这节车厢。” 中村健一丢下这句话,不再看陈青山一眼,转身带着卫兵,迈着那种特有的、带着节奏压迫感的步伐,径直走向了下一节车厢。沉重的车厢门在他身后“哐当”一声关上,隔绝了他的身影,也带走了那份令人窒息的压迫感。 直到那皮靴声彻底消失在连接处,整个车厢才仿佛重新获得了空气。压抑的抽泣声、大口的喘息声、低低的议论声瞬间响起,像是挣脱了束缚的潮水。
陈青山双腿一软,几乎瘫坐在地,后背的冷汗瞬间变得冰凉,让他打了个寒颤。他靠在冰冷的车壁上,大口喘着气,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。刚才那十几分钟,耗尽了他所有的精神和意志,比修十块怀表还要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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