建安十四年三月(公元209年4月)
邺城,大将军府。
沉重的青铜兽首门环被叩响时,袁绍正对着悬挂在正堂的巨大《河北山川形胜图》出神。图上山河纵横,冀州、幽州、青州,乃至辽东那片广袤的苦寒之地,都被朱砂细细勾勒,填充着他苦心经营近二十载的基业。六百七十万口,三十八万能战精锐,五十五万可调之兵……这些沉甸甸的数字,是他袁本初雄踞河北、睥睨天下的底气。然而,目光每每掠过图卷西陲那片被特意加深了颜色的区域——并州,尤其是壶关、雁门那几处刺眼的关隘标识时,一股难以言喻的烦闷便如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。
“大将军,许昌天使至!携天子明诏!”门客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打破了堂内的沉寂。
袁绍猛地回身,宽大的锦袍带起一阵风。他眉头紧锁,许昌?曹操又想玩什么把戏?自建安七年那次与曹操联手攻打王康,结果被高顺、张辽堵在壶关、雁门寸步难行,反被王康趁机掏空司隶、徙民西去后,两家虽未再起大的兵戈,但边境小摩擦和互相戒备提防从未停止。
“宣!”袁绍的声音低沉,带着惯有的威仪。
天使捧着一卷明黄诏书,在甲士的护卫下步入堂中。他展开诏书,用特有的、拖着长音的腔调宣读起来。当“晋国公王康”、“魏国公曹操”、“赵国公袁绍”、“吴国公孙策”、“楚国公刘备”、“蜀国公刘璋”这一连串尊贵无比却又带着强烈割裂意味的爵号,伴随着“锡兹玄土”、“永固西疆”、“镇抚中原”、“安辑幽冀”等堂皇辞藻响彻厅堂时,整个河北幕府的核心重臣们,脸色都变了。
审配第一个按捺不住,他须发戟张,跨前一步,声音因激动而尖利:“裂土封公?!天子这是被曹操逼疯了吗?!高祖‘非刘不王’的明训何在?此乃公然坏祖宗法度!他曹操想做周天子,让吾等去做那争霸的诸侯不成?!”他猛地转向袁绍,“主公!此诏万万不可奉!此乃曹操假天子之名,行瓦解天下、分而治之的毒计!意在诱使主公与王康、孙策等人平起平坐,自削尊位!若奉此诏,主公四世三公、海内人望之尊,置于何地?河北霸业,岂非自降为诸侯之一?”
“审公此言差矣!”许攸慢悠悠地踱了出来,他捻着山羊胡,眼神里闪烁着精明的算计,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,“天子?呵,许昌殿上坐着的那位,不过曹孟德掌中一傀儡罢了。这诏书,明着是天子旨意,实则是曹操的试探,更是他曹操面对西北那头猛虎,力有不逮的怯懦之相!”
他走到地图前,手指重重戳在壶关的位置:“王康!王承业!此人才是我等心腹大患!坐拥雍凉并三州,手握西域、北庭万里疆土,一千二百余万口!禁军二十六万铁甲,镇军二十四万雄兵,宿卫亲军四万,屯田辅兵郡国兵不下四十万!带甲近百万!府库充盈,钱粮如山!更兼其推行什么摊丁入亩、育婴赏赐,根基日固,如参天巨木,根须已深扎西北!他才是真正能掀翻这棋局的人!曹操挟天子?他挟得住许昌一隅,可挟得住王康那指向函谷关外的百万雄兵吗?”许攸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,“他曹操怕了!他怕王康那柄悬在关上的‘东出之剑’随时劈下来!所以他才要借这裂土封公的虚名,把天下水搅浑!把主公您,把孙策、刘备、刘璋都抬到台面上,让大家互相看着,互相防着,他曹操才好从中渔利,苟延残喘!”
田丰一直沉默着,此刻才缓缓开口,声音沙哑却沉稳:“子远(许攸字)所言,虽显刻薄,却切中要害。王康已成独强之势,其势如泰山压卵,关东诸侯,无论曹、袁、孙、刘,皆在其阴影之下。此诏看似尊荣,实乃催命之符。曹操奉诏,是因其根基在兖豫徐,司隶早被王康徙空,他需要这‘魏公’名号聚拢中原人心,对抗西北压力。主公若拒诏……”他看向袁绍,目光深邃,“则恐立时被曹操冠以‘不臣’之名,更予王康东出之口实!且天下悠悠众口,亦会质疑主公四世三公,何以抗拒朝廷明诏?名分大义,有时亦是枷锁。”
袁绍的脸色在烛光下明暗不定。审配的愤怒,许攸的剖析,田丰的权衡,像几股力量在他心中激烈冲撞。裂土封公,对他这出身汝南袁氏、四世三公的贵胄而言,简直是奇耻大辱!袁氏门生故吏遍天下,他袁本初雄踞河北,本应是这乱世中匡扶汉室、领袖群伦的不二人选!如今却要与那宦官之后曹操、边郡武夫王康、织席贩履的刘备等同列国公?这“赵国公”的爵位,像一盆冷水浇在他心头炽热的野望之火上。
然而,许攸那句“带甲近百万”和王康那如芒在背的威胁,又如冰冷的毒刺,让他不得不冷静。他踱到地图前,手指划过并州那漫长的边界线。壶关,于禁的三万五千镇东军像一颗钉子;雁门,张辽的铁骑虎视眈眈。王康的西北铁骑一旦东出,首当其冲的就是他的河北!而曹操……袁绍的目光阴沉地投向地图南方的兖豫之地。这个狡诈的曹阿瞒,人口恢复到了近六百万,三十二万精锐,其中那两万五千虎豹骑更是心腹之患。他袁绍与曹操,就像两只伤痕累累却又互相忌惮的猛虎,旁边还蹲伏着一头随时可能扑上来将他们都撕碎的洪荒巨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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