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主公!”一直沉默的沮授终于开口,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疲惫和决断,“此诏,必须奉!然奉诏之后,当务之急,非争这公爵虚名,而在求存!曹操奉诏,其意在借朝廷名器自固,更欲将主公置于与王康对抗之前沿。主公岂能坐视?当遣使,密会曹操!”
“密会曹操?”袁绍眼神一凝。
“正是!”沮授斩钉截铁,“王康独强,已成天下公敌。我河北与曹操中原,若再互相攻伐,无论谁胜谁负,最终都不过是替王康扫清障碍,铺平其东出之路!此乃取死之道!曹操奸雄,必也深明此理。当此危局,唯有暂弃前嫌,联手制约王康,方有一线生机!此非结盟,而是…不得已之共谋!”他重重吐出最后几个字。
堂内一片死寂。与曹操联手?这个提议本身就像一根刺,扎在每一个河北重臣的心头。昔日濮阳、官渡(小规模摩擦)的旧怨,争夺司隶流民的龃龉,边境上不断的小规模冲突……桩桩件件,都刻着仇恨。然而,王康那庞大的阴影,让所有的仇恨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。
袁绍背对着众人,久久凝视着地图上那片代表着王康势力的、被特意染成深沉的玄色区域。许久,他缓缓转过身,脸上所有的愤怒、屈辱、挣扎都已褪去,只剩下一种冰冷的、属于枭雄的决断。他的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敲在每个人心上:
“拟表,谢天子隆恩,臣袁绍,领受赵国公爵位。”
“子远(许攸)。”
“臣在。”许攸躬身。
“你亲赴延津。告诉曹孟德,”袁绍的目光锐利如刀,“他的使者,也快该到了吧?孤,在黄河边等他。共商…‘尊王攘夷’之大计!”
---
几乎就在袁绍于邺城强抑怒火接下“赵国公”封号的同时,千里之外的许昌,司空府(如今该称魏国公府了)书房内,气氛同样凝重如铁。
诏书被随意地摊在紫檀木大案上,那明黄的绢帛与“魏国公曹操”几个刺眼的字,在烛火下显得有些刺目。曹操斜靠在凭几上,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案面,发出单调的笃笃声。他脸上没什么表情,只有那双细长的眼睛微微眯着,寒光在眼底深处流转,如同深潭中潜藏的鳄鱼。
荀彧(字文若)侍立在下首,身姿依旧挺拔如松,只是脸色比平日更显苍白。他低垂着眼睑,目光落在自己官袍的下摆,仿佛那繁复的纹路里藏着无尽的玄机。书房里静得可怕,只有曹操指尖敲击的笃笃声,和灯烛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。
“文若,”曹操终于开口,声音不高,却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,“这‘魏国公’的帽子,戴在孤头上,如何?”语气平淡,听不出喜怒,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。
荀彧缓缓抬起头,眼中是深沉的忧虑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痛楚:“明公…天子此诏,乃饮鸩止渴。裂土封公,尊卑失序,纲常崩坏。此例一开,汉室…汉室名器,恐彻底沦为诸侯博弈之筹码。周室衰微,诸侯力征,天子徒拥虚名…此乃亡国之兆啊!”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,显然这道诏书对他坚守的汉室正统信念造成了巨大的冲击。他更清楚,这背后主使之人,正是眼前这位他倾力辅佐的“明公”。
曹操嘴角扯动了一下,似笑非笑,那笑容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:“亡国之兆?文若,你看得透彻。然则,这杯毒酒,孤不喝,难道留给王康、袁绍他们先饮?”他猛地坐直身体,手指重重戳在案上诏书“晋国公王康”那几个字上,“看看这个!雍凉并三州,西域北庭,一千二百多万口!近百万带甲之众!府库里的钱粮堆得能压塌长安城墙!他王承业,才是那把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刀!天子?天子在许昌宫里发抖的时候,王康的刀怕是已经磨得吹毛断发了!”
他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被逼到墙角的狠厉:“袁本初在河北,拥兵五十五万,大戟士、幽州突骑、辽东精骑,号称精锐三十八万!他接了‘赵国公’,你以为他是感恩戴德?他是怕!怕王康,也怕孤!孤这‘魏国公’,六百万人丁,三十二万战兵,虎豹骑两万五千,加上郡国屯田兵四十七万,听着不少吧?”曹操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,充满了自嘲和无奈,“可够王康塞牙缝吗?够袁绍全力一扑吗?司隶!司隶被王康徙得十室九空!弘农、河南尹两郡,加起来不足四十万口!孤的根基在兖豫徐,可这三州的钱粮,养着这些兵马,早已是捉襟见肘!军粮常显不足,府库岁入仰赖兖豫,这就是孤的‘魏国’!”
他站起身,走到悬挂的巨幅舆图前,手指狠狠划过黄河:“袁绍怕孤袭他后路,孤更怕他河北的铁骑南下!可我们俩在这里互相瞪着眼,提防着,消耗着,最高兴的是谁?是长安城里那个晋国公!他在看戏!等着我们斗得两败俱伤,他好挥师东出,一举荡平关东!把我们都扫进历史的垃圾堆!”
一直抱臂靠在门边阴影里的郭嘉(字奉孝),此刻轻轻咳了一声,吸引了众人的目光。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,眼神却锐利如鹰隼:“明公所言,正是死局关键。袁本初接了‘赵国公’,其心必不甘。他四世三公的招牌,被这公爵砸掉了一半光彩。但他更怕王康。审配、田丰、沮授那帮人,只要脑子没被黄河水泡坏,就该明白,此刻与我魏国为敌,等同自掘坟墓,为王康铺路。”他踱步上前,手指在邺城和许昌之间虚划了一条线,“所以,袁绍的使者,说不定已经在来许昌的路上了。或者…他更可能选一个‘中立’之地。”
“延津!”荀攸(字公达)接口道,他目光沉静,显然早已思虑成熟,“黄河要津,南岸属我,北岸属河内…虽名义上仍是司隶,实则早被王康的镇南将军甘宁牢牢掌控。选在此处,双方皆可陈兵对岸以为戒备,看似险地,实则因王康势力楔入其间,反成微妙平衡之局。袁绍欲谈,必提延津。”
曹操猛地转身,眼中精光爆射:“奉孝、公达,所见略同!袁本初要谈,孤就跟他谈!这杯毒酒,既然不得不喝,那就拉着他袁本初一起喝!让他站在孤前面,替孤多挡一挡王康的刀锋!”他脸上露出一丝狠绝的狞笑,“传令!整备仪仗,调虎豹骑三千,孤要亲赴延津!会一会这位新晋的‘赵国公’!文若,”他看向脸色依旧苍白的荀彧,“许都政务,汉室…体面,就托付与你了。”
荀彧看着曹操眼中燃烧的、为求生而不惜搅动天下风云的火焰,又想起许昌深宫中那位绝望的天子,心中一片冰凉。他深深一揖,声音干涩:“臣…遵命。”那“汉室体面”四字,此刻听来,竟是如此的讽刺和沉重。
喜欢汉末三国路请大家收藏:(m.xtyxsw.org)汉末三国路天悦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