除了食物,偶尔也会有片刻的、近乎奢侈的宁静。
比如,找到一条清澈见底的山间小溪。
玉清会催促顾枭在岸边安全的地方坐下休息,自己则抓紧时间,跳进冰凉的溪水里,快速清洗积满污垢的身体和那身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破烂衣衫,也会帮着行动不便的顾枭简单擦拭。
有一次,玉清洗完头,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肩头,他坐在溪边的石头上,用手指勉强梳理着打结的发丝。
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,斑驳地落在他身上,将他额间那颗洗去尘埃的朱砂痣照得清晰红润,仿佛一点凝固的鲜血,又像是一颗小小的、顽强的火星。
顾枭坐在不远处,静静地看着他。
那一刻,时光仿佛恍惚了一下,眼前的身影与顾府小院里那个安静淡漠、额间一点朱砂的“玉清先生”重叠,却又截然不同。
眼前的这个人,皮肤被晒得黑了一点,身形清瘦却挺拔,眼神里不再是麻木和疏离,而是充满了韧性和一种被生活磨砺出的、沉静的力量。
没有言语,只有溪水潺潺,微风拂过林梢。但这静谧中,却蕴含着一种劫后余生、相依为命的温情。
夜晚,山间的寒气如期而至。
相拥而眠已经成为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,玉清的身体依旧偏凉,有时会在睡梦中因为寒冷或无意识的噩梦而微微颤抖。
每当这时,顾枭即使在沉睡中,也会下意识地收拢手臂,将怀中单薄的身体更紧地搂向自己温暖的胸膛,用自己逐渐恢复的体温去驱散他的寒意。
这些无声的举动,胜过千言万语的承诺,在这荒凉的山野间,构筑起一个微小却坚实的、只属于他们两人的世界。
命运的丝线偶尔也会垂下一缕微光,在翻过一道山梁后,他们意外地发现了一个被遗弃的窝棚。
窝棚是用粗树枝和茅草搭成的,极其简陋,四面透风,屋顶也有好几个破洞,但比起幕天席地,这已经算是难得的“豪宅”了,至少能遮挡夜露和部分寒风。
窝棚内部空间狭小,仅能容两人并排躺下。
玉清仔细检查了周围,确认没有近期人兽活动的痕迹,才扶着顾枭进去。
他将窝棚里堆积的、还算干燥的茅草铺开,做成一个勉强可以躺卧的“床铺”。
夜晚,山风从墙壁的缝隙里钻进来,发出呜呜的声响。但头顶有遮蔽,身边有彼此,这一晚,两人心中都难得地升起了一丝微弱的安全感。
顾枭靠着还算结实的窝棚墙壁坐着,没有立刻躺下。
玉清似乎累了,在他身边蜷缩着,面朝里,一动不动,呼吸平稳,像是睡着了。
一缕清冷的月光,恰好从屋顶的破洞斜斜地照射进来,如同一盏小小的聚光灯,打在玉清的侧脸上。
月光洗涤了他脸上的尘垢,勾勒出他清晰而柔和的轮廓。
挺翘的鼻梁,淡色的、总是紧抿着的唇,还有那长长的、如同蝶翼般栖息在眼睑下的睫毛,在脸上投下两弯浅浅的阴影。
额间那颗朱砂痣,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静谧。
顾枭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,目光如同最细腻的指尖,一点点描摹着玉清的睡颜。
他的思绪飘得很远。
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他,那个额间一点朱砂、眉眼低垂、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“玉清先生”,美则美矣,却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瓷偶。
想起了在顾府小院,他对着那棵树发呆的样子,安静,顺从,却也疏离得像一团雾。
想起了自己醉酒误入他房间,他无奈又认命地照料,那双本该抚琴的手,却为他擦拭……
想起了得知婚讯时,他那看似平静实则破碎的眼神……
想起了诀别时,他被灌下药、死死拉住自己手的绝望……
想起了废墟之中,他如同神兵天降,逆着死亡归来,对着自己吼出那声石破天惊的“闭嘴”……
想起了激流之中,他像一片落叶被卷走,那一刻自己心脏骤停的恐惧……
想起了这些时日,他如何用这双伤痕累累的手,寻找食物,处理伤口,带领着他在茫茫山野间跋涉……
一幕幕,一帧帧,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。
最初的那点猎奇、占有,甚至是因为对抗父亲而产生的微妙心理,早已在不知不觉间,被更复杂、更深刻、更汹涌的情感所取代。
是愧疚,是疼惜,是依赖,是震撼,是……爱。
一种强烈到让他喉咙发紧、眼眶发热的情感,在他胸腔里左冲右突,寻找着宣泄的出口。
他看着月光下玉清安静的睡颜,只觉得如果此刻不说出来,那颗饱胀的心或许就会炸裂。
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,嘴唇翕动,试了几次,才终于冲破那层无形的障碍。
他用一种极其低沉、因为压抑而显得格外沙哑的声音,轻轻地说道:“玉清……”
他顿了顿,仿佛在积蓄最后的力量,然后,一字一句地:“我……不能没有你。”
窝棚里一片死寂,只有山风吹过缝隙的呜咽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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