火烧祖宅那夜,谢云亭听见了茶在哭。
民国二十六年,徽州,黟县。
夜雨如注,砸在谢家茗铺青黑的瓦当上,溅起一片迷蒙水雾。
后院焙茶房内,暖意融融,松柴燃烧的噼啪声伴着悠远而馥郁的兰花香,构成了这乱世中一方安宁的孤岛。
十八岁的谢云亭正小心翼翼地将一撮乌润的条索置于素白评鉴盘中。
这是今年头春的特级祁门红茶,是整个谢家倾注了半年心血的指望。
他微微俯身,鼻尖凑近,那股由鲜叶经过萎凋、揉捻、发酵、干燥后升华出的独特香气,如一位蒙着面纱的绝代佳人,引人探寻。
就在他凝神分辨那香气中一丝极难察觉的蜜糖甜韵时,前院“惊客铃”骤然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狂响!
那不是寻常客至的清脆,而是被蛮力撞击的垂死挣扎。
谢云亭心中一紧,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扼住了他的呼吸。
他猛地推开房门,冰冷的雨水夹杂着夜风扑面而来,将那满室茶香吹得七零八落。
穿过回廊,正厅的景象让他目眦欲裂。
大门被粗暴地踹开,门轴呻吟着脱离了门框。
一群身穿黑布制服、手持长枪的税警团团丁,正像一群闯入瓷器店的疯牛,肆意地踢翻桌椅,踩碎上好的青花瓷茶具。
泥水混着碎瓷,玷污了这片传承百年的清净地。
为首的,是黟县地头蛇林四爷。
他满脸横肉,嘴里叼着一根劣质卷烟,正不耐烦地抖着一张盖着红色大印的通令。
厅堂中央,他的父亲,谢家茗铺的掌舵人谢崇山,被两条冰冷的铁链锁住了双腕。
往日里抚摸茶叶、品评茶汤的儒雅双手,此刻被勒出道道血痕。
他一身长衫已被撕扯得不成样子,却依旧挺直了脊梁,双目如炬,死死瞪着那个宣读罪状的屠夫。
母亲柳氏跪在地上,死死拽着林四爷的裤脚,孱弱的身体因剧烈的咳嗽而颤抖,每一次咳喘,都有殷红的血丝染上她苍白的嘴角。
“林四爷……求求您,我们谢家世代清白,绝不做那亏心生意……这里面一定有误会……”
林四爷嫌恶地一脚踢开她,吐了口唾沫:“误会?督军府的通令,还能有假?奉命征用劣质茶产充公,反抗者,以通敌论处!谢崇山,你还有何话讲?”
香炉里,那本记录着谢氏一族荣耀与传承的族谱,正被火焰无情地吞噬,化作一缕缕呛人的灰烬。
“我谢家百年招牌,凭的是‘诚信’二字!你说我以次充好,证据何在!”谢云亭血气上涌,不顾一切地冲上前,嘶声质问。
林四爷斜睨了他一眼,满脸鄙夷,抬腿就是一脚,正中谢云亭的胸口。
剧痛传来,他整个人向后倒去,重重撞在廊柱上,喉头一甜,几乎晕厥。
就在这时,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林四爷身后缓步而出。
是程鹤年,谢家的大掌柜。
他依旧穿着那身得体的灰色绸衫,脸上挂着惯有的温厚笑容,仿佛眼前这场浩劫与他无关。
他手中捧着一本泛黄的账册,走到谢云亭面前,弯下腰,用一种近乎悲悯的语调叹息道:“少东家,不是我不念旧情……实在是家主他……唉。”
他将账册翻开,指着其中一页:“您看,这账上写的‘掺陈压新,以增其重’,可是家主亲笔。”
谢云亭的目光死死钉在那行字上。
字迹确是父亲的,风骨峭峻,力透纸背。
但……不对!
他自幼随父亲研习茶道,更深谙纸墨之道。
这墨色过于鲜亮,浮于纸面,并未完全浸入陈旧的纸张纤维之中,分明是近日才用新墨添上的!
“你陷害我爹!”谢云亭挣扎着想爬起来,却被两个税警死死按住,动弹不得。
程鹤年直起身,他转向谢崇山,声音不大,却字字诛心:“老爷,您当年说我心术不正,不配执掌焙火之秘。可如今,毁了谢家百年声誉的,却是您自己啊。”
谢崇山看着这个自己一手提拔、视若子侄的人,眼中没有愤怒,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悲凉。
他忽然笑了,笑声苍凉而嘶哑,在雨夜中回荡。
“哈哈……哈哈哈哈……”
“带走!”林四爷不耐烦地一挥手。
几个税警如狼似虎地拖拽着谢崇山向外走去。
经过谢云亭身边时,谢崇山拼尽最后一丝力气,朝他用尽全力地嘶吼:“云亭!记住!茶性易染,人心更甚!”
话音未落,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,溅在身后的白墙上,宛如一朵绝望的梅花。
“爹!”谢云亭目眦欲裂,不知从哪来的力气,竟挣脱了束缚,疯了一般要追上去。
就在这时,一只粗糙而有力的大手死死抱住了他的腰。
是守了灶台三十年的老焙工周叔。
他满是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,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急促地吼道:“少爷!不能去!他们是要灭口!快走!”
老周头不顾谢云亭的挣扎,用他那干瘦却坚实的身躯,硬生生将他拖进了后院的柴房,猛地推向墙角一堆看似凌乱的柴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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