与此同时,许昌的丞相府内,却是另一番景象。
曹操仿佛一头在幽暗巢穴中舔舐伤口的孤狼,沉默,阴鸷,但那双鹰隼般的眼眸中,锐气与狠厉未曾稍减,反而因失败而更加凝聚。
他彻底采纳了荀彧、程昱等人“外示羸弱,内修甲兵”的策略。
对外,他命令各边境守将谨守城池,避免与朝廷发生大规模冲突,甚至主动放弃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据点,营造出一种无力北顾的假象。
对内,他则掀起了一场疯狂的战备运动:
整顿军制,淘汰老弱,强化训练;
推行更加严苛、几乎榨干民力的军屯制,疯狂囤积粮草;
督促工匠日夜赶造军械箭矢。
更重要的是,一张以许昌为中心,更加隐秘、覆盖范围更广的间谍网,带着海量的金银财宝、官位许诺和精心编织的谎言,悄无声息地撒向四方。
而这张网的重点目标,除了南方的刘备、孙权,便是北方的晋阳——那个看似强大、实则内部空虚的吕布集团。
“吕布勇而无谋,见利忘义,其麾下如今人才凋零,魏续、侯成之流更是贪婪无度之辈。
可许以高官厚禄,密约共分河北,甚至暗示朝廷忌惮其功,欲削其权……”
程昱向曹操汇报着离间计的进展,枯瘦的脸上带着毒蛇吐信般的阴冷笑意,
“至于刘备方面,亦可双管齐下,一面散播谣言,言朝廷忌其坐大,欲削其‘假节钺’之权,或言其帐下大将与朝廷暗通款曲,欲取彼而代之;
另一面,可遣使交好孙权,许以荆州北部利益,诱其与刘备相争……”
曹操面无表情地听着,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,发出沉闷的笃笃声,显示着他内心深处的盘算与决断。
他在耐心地等待,等待朝廷内部因胜利而滋生的骄矜,等待吕布那颗不安分的心被贪婪和猜忌吞噬,等待刘备与孙权之间那脆弱的平衡被打破。
他在等待一个可以一击致命,扭转乾坤的机会。
南方的荆州,局势则如同一盘更加精妙的棋局,牵一发而动全身。
刘备入主襄阳后,并未急于继续扩张,而是打着“匡扶汉室”的旗号,大力招揽流亡士人,整顿军备,革除刘表时期的部分弊政,势力在稳步中急剧膨胀。
然而,他的处境远非高枕无忧:
东面,有占据江夏、凭借长江天险虎视眈眈的周瑜,这位江东美周郎用兵如神,绝不会坐视荆州完全落入刘备之手;
北面,有据守南阳、如同楔子般钉入荆州腹地、时刻准备反扑的曹仁;
西面,益州刘璋暗弱,却关山阻隔,难以骤图。
这使得刘备如同身处四战之地,无法全力向任何一个方向扩张。
而江东的孙权,在周瑜的辅佐下,稳固了江夏这一战略要地后,目光也变得更为深远,一方面积极经略更南方的交州,另一方面则密切关注着西面的益州动向,与近在咫尺的刘备形成了既合作又竞争的复杂关系。
天下大势,由此清晰地呈现出北廷(彭城朝廷)、中曹(曹操)、南刘(刘备)、东孙(孙权)四足鼎立,相互牵制、相互算计的全新格局。
彭城,军师祭酒府邸。
浓郁的药香依旧弥漫在空气中,几乎成为一种固定的背景气味。
病榻上的郭嘉,气色比起前些时日的死寂,似乎略微有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稳定,虽然依旧骨瘦如柴,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,无法处理任何政务,甚至连长时间保持清醒都是一种奢望,但偶尔,他睁眼的时间会稍长一些,浑浊的目光中,偶尔会闪过一丝属于过往的清明。
这一日,窗外雪花飘零,室内炭火噼啪,蔡琰正小心翼翼地用银匙,将一些温热的、近乎流质的药膳,一点点喂入郭嘉口中。
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,仿佛对待一件稀世珍宝。
“奉孝,河北渐稳,各处流民开始返乡,春耕的种子也分发下去了……吕布那边,暂时用高官厚禄安抚住了,看起来还算平静。
曹操蛰伏不出,南线刘备和孙权也忙于整合内部,暂无大战……朝廷,朝廷总算可以喘口气了。”
蔡琰轻声说着,试图用这些好消息驱散室内的压抑,让气氛轻松一些。
郭嘉缓缓地、极其困难地咽下口中的药膳,喉结滚动了一下,浑浊的目光移向蔡琰,带着一种穿透虚弱的洞察。
他的嘴唇翕动,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,却异常清晰地传入蔡琰耳中:
“喘口气……?昭姬……乱世……何时……真正停过?”
他顿了顿,仿佛每一次呼吸、每一个字都在消耗着所剩无几的生命力,继续断断续续地说道:
“曹操……非甘心之辈……其隐忍……比狂攻……更可怕……吕布……狼子野心……其势虽削……其心未改……刘备、孙权……皆非池中之物……岂会久居人下……朝廷……看似势大……实则……内部整合未毕……新附之地……人心浮动……强敌环伺……危机……四伏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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