突然,井水泛起涟漪。韩林俯下身,看见水面浮出个穿赤焰衣的少女,发间别着矿石,正歪着脑袋看他。她的眼睛像两潭熔浆,映着小丫头的歌声,又映着韩林手里的。
你是火灵?韩林轻声问。
少女点点头,指尖轻轻点在矿石上,我是。三日前,有人往井里倒了黑狗血,说要,可他们不知道,我最怕的就是不真心她的声音像岩浆划过岩石,那些黑狗血污了我的泉眼,断了我的火脉,所以今年的火山才会冒黑烟,矿井才会塌。
那怎么办?小丫头急得跺脚,我阿爹说,再这样下去,今秋连薯都种不活了!
火灵指着陶瓮,心焰能救我。但需要有人把它们放进火山口的岩浆里,用真心守护,等它们凝结成新的矿石时,我就能借它们的力,把火脉续上。她看了眼小丫头,这孩子有颗真心,去年她偷偷给受伤的松鼠做窝,今年春天又给干渴的竹根浇水,是个好苗子。
小丫头涨红了脸,我...我能行吗?
火灵笑了,赤焰在她发间跳动,但你得答应我,放矿石时不能害怕,不能退缩,要像对刚出壳的小鸡一样。
大暑当日的清晨,韩林推开院门,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。后山谷的火山口泛着暗红,像块被擦过的玛瑙。岩壁上的硫磺味淡了,取而代之的是股清甜的草木香。更妙的是,火山口飘着几缕淡蓝色的烟雾,那是昨夜火灵留下的光,此刻正泛着暖融融的光。
先生!小丫头举着竹篮跑来,篮里装着刚摘的龙涎果,阿爹说,今早的矿井冒热气了!我阿爹说,这是火灵在呼吸!她把篮往石桌上一放,您尝尝,我特意留了最甜的那颗!
韩林剥开龙涎果,放进嘴里。清甜混着微苦,从舌尖漫到喉头,竟比去年的蜜饯还鲜。小丫头蹲在他脚边,用树枝在地上画着圈,先生说,大暑是不是就是夏天的信?
是呀。韩林摸了摸她的发辫,大暑是夏天写的第六封信,每一朵火,都是信里的一个字。他指了指后山谷,你看,火山在写,岩浆在写,连古井都在写。
这时,虎子扛着锄头从田埂过来,裤脚沾着泥,先生!我阿娘说,今早的地垄里冒绿芽了!去年这时候还旱着呢,今年竟比往年早了半个月!他蹲下来,把锄头往地上一杵,您瞧,这芽儿嫩得能掐出水!
韩林走过去,见泥土里真的冒出片新绿。芽尖上挂着滴晨露,里面裹着粒金黄的矿石——正是昨夜种下的。更奇的是,晨露里竟映着张小脸——是小丫头,正踮着脚在火山口放矿石。
是火灵的礼物。守窑老人拄着铁镐走过来,手里捧着块新矿石,这矿石是用养出来的,能炼出更纯的锡。他舀了碗泉水递给韩林,您尝尝,这是地脉的甜。
韩林接过碗,泉水入口清冽,带着股回甘。他突然想起昨夜在井边,火灵说的话:火不是灾,是地的呼吸;人不是贼,是地的孩子。原来所谓,从来不是炎热的折磨,是生命的淬炼,是世世代代攒下的敬畏。
原来这就是火灵。小丫头轻声说。她的发辫上还沾着火山灰,此刻正随着风轻轻摇晃,夏天不是突然来的,是一点一点攒起来的,像阿娘腌的酸豆角,要等够日子才最香。
傍晚时分,晒谷场的灯笼全亮了。王阿婆的织光舞队正跳得热闹,十二个穿红衫子的姑娘举着火焰编的舞裙,转起圈来,火星簌簌落在地上,像下了场金雨。守窑老人坐在老槐树下,手里捧着块矿石,矿石上的赤焰在灯光下泛着光,这矿石能传代,以后谁要是遇上寒灾,就来我这拿。
韩林坐在竹椅上,看小丫头举着矿石跑上台。她今天特意穿了件红衫子,发辫上别着矿石,见他看过来,眼睛弯成月牙:先生说,大暑是夏天的信,那我要给山里的小松鼠写封信,告诉它们松子熟了!
她清了清嗓子,唱道:大暑到,焰影摇,新矿满坡香满道;真心放,真情护,人间处处是新谣......
歌声飘得很远,惊醒了山涧的溪水。韩林望着远处的后山谷,那里的火山正翻涌,像在应和他的话。等明年大暑,这些火山会更温和,结出更多的矿石,炼出更亮的锡器。
夜渐深时,韩林躺在竹床上,听着窗外的虫鸣。虫声像谁在轻轻敲鼓,和着远处晒谷场的笑声,织成张温柔的网。他摸出枕头下的矿石——那是白天小丫头硬塞给他的,说是火灵送的夏信。
忽然,窗外传来声。他掀开窗帘,只见团赤焰停在窗棂上,火星簌簌落在地上,像撒了把星星。见他出来,那团火歪着脑袋,用火苗指了指后山谷,又指了指他的窗台。
韩林顺着火苗看过去——窗台上不知何时多了株新荷,正抽着嫩芽,在风里泛着翠绿。芽尖上挂着的露珠里,映着他和小丫头的笑脸,还有守窑老人放矿石的影子,以及晒谷场上飘着的歌声。
原来你早就在准备了,他轻声说,明年的夏天,该护点新的东西了。
那团火响了两声,化作几点火星,飞进了夜色里。风裹着草木香涌进来,韩林裹紧被子,听见心里有个声音在说:
冬天来了,春天还会远吗?但不管多冷的冬天,只要心里揣着颗真心,总能等来夏天的——就像这火灵的火山,就像古井里的龙涎水,就像小丫头眼里的光。
窗外,焰影仍在摇晃,像在应和他的话。而更远处,山涧的溪水正在奔流,溅起细小的涟漪——那是夏天的第一声心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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