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满前三日,韩家竹席突然泛出潮意。韩林蹲在檐下翻《齐民要术》,竹篾刚蹭过书页,就闻见股若有若无的甜腥——像新麦刚碾时的香气,却比往年浓了三分,混着点发酵的酸。他抬头望天,铅灰色的云层像浸了水的棉絮,压得后山坡的麦浪都垂着腰,连最精神的麦穗都蔫头耷脑,穗尖泛着不自然的黑。
先生!小丫头举着根麦秆撞开院门,蓝布裙沾着草屑,后山坡的麦子不对劲!我阿爹说,往年这时候早该灌浆鼓肚了,今儿个倒像被谁抽了髓——您瞧!她把麦秆往石桌上一放,穗尖果然结着黑褐色的疤,摸上去软塌塌的,像团化不开的墨。
韩林捏起穗尖,凑到鼻端。甜腥里竟裹着股铁锈味,像被太阳晒了三天的陈血。他刚要说话,院外传来一声,老龟驮着半筐陈麦爬进来,龟壳上的泥渍泛着暗褐,这土不对。
小丫头蹲下身,用指尖捻了捻老龟背上的泥,是后山谷的土吧?我今早跟着阿爹去送粪,踩过的地方黏糊糊的,像泡了血的棉絮。她突然拽住韩林的衣袖,您闻闻,有股子霉味!
韩林凑过去,果然闻见股腐叶混着麦芒的闷气。这气味不像谷雨时的雨粟,倒像是...他猛地想起昨夜在《礼记·月令》里看到的记载:小满之日,苦菜秀,靡草死,麦秋至。而更让他心惊的是,记忆里三十年前,村里的老麦农周阿公就是在小满前遭遇——整片麦田的穗子都烂成黑泥,最后他抱着最后一把麦种坐在田埂上,说麦灵走了。
许是穗灵闹脾气了。老龟用龟甲敲了敲石桌,我活了三百岁,只在雍正十一年见过这阵仗。那年小满前,后山的麦浪全黄了,后来是村西头的盲眼阿婆用麦秆编了个,装了七七四十九粒新麦,才把穗灵请回来。
穗灵?小丫头眼睛发亮,是会织麦浪的那位?我阿奶说,她的麦筛能在月光下筛出金粒,筛出来的麦种能种出会唱歌的麦穗!
话音未落,院外传来一声。穿粗布短打的守田老人拄着木杖站在门口,裤脚沾着泥,林先生,我家那块试验田今早全蔫了。他从怀里掏出截黑黢黢的麦秆,这是我昨晚在田边捡的,您看——
麦秆上刻着歪歪扭扭的符号,像被虫蛀了的甲骨文。韩林接过麦秆,指尖刚碰到刻痕,麦秆突然发烫,烫得他差点松手。小丫头凑过来看,突然地叫出声:这是仓颉的字!和守泉老人捡的石头上的一样!
后山坡的麦田在晨雾里泛着青灰。韩林踩着松软的泥土往前挪,鞋跟下的土块作响。小丫头举着竹篾灯笼在前头照路,灯笼里的烛火被风扑得直晃,把两人的影子投在麦垄上,像两具摇晃的纸人。老龟驮着陈麦爬在最后,龟壳上的泥渍在阳光下泛着金,穗灵在井里。
韩林抬头望了望天——铅灰色的云层里漏下几缕光,照得麦穗上的黑斑更显眼了。他刚要说话,小丫头突然拽住他的衣袖,指向田埂边的老井。井沿爬满青苔,水面浮着层油花,倒映着麦浪的黑影。
守田老人蹲下身,用枯枝拨了拨水面,这井三年没出过水了,可昨儿夜里我听见它在响——他用枯枝敲了敲井壁,咚咚咚,像有人在敲鼓。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,这是我阿公传下来的,上面说穗灵居井,以麦为魂;麦病则灵病,灵病则麦亡
布包展开,里面是卷发黄的帛书,字迹已经模糊,却能看清幅画:戴斗笠的农夫跪在井边,怀里抱着麦穗,井里浮着个穿麦芒衣的少女,正把麦粒喂进他嘴里。韩林指着画里的少女,这就是穗灵?
守田老人叹了口气,我阿公说,五十年前他在这井边种麦,遇着大旱,麦苗都快旱死了。夜里他梦见个穿麦芒衣的姑娘,说你用真心种麦,我就用真心护麦。第二天,井里就冒出水来,麦苗也活了。他指了指画里的麦穗,心穗,是用真心种出来的麦种,能和穗灵通灵。
韩林跟着守田老人来到井边时,天已擦黑。小丫头举着灯笼,灯光映得井水泛着幽蓝。守田老人把帛书铺在石板上,要请穗灵,得用引她。他从怀里掏出个陶瓮,这是我存了三年的,每年收新麦时,我都挑最饱满、最干净的麦粒,用晨露泡三天,再埋在老槐树下。
陶瓮打开,里面是金黄金黄的麦粒,每粒都泛着暖光,像撒了把星星。韩林捏起粒麦种,放在耳边,竟听见细微的声——是麦芽顶破种皮的声音,是麦穗抽条的声音,是风吹过麦浪的声音。
该唱了。守田老人轻声说。小丫头清了清嗓子,声音像新抽的柳枝般脆嫩:心穗黄,麦浪香,穗灵姐姐回家乡......歌声飘出去很远,惊醒了山涧的溪水。溪水应和着,把歌声送到井底。
突然,井水泛起涟漪。韩林俯下身,看见水面浮出个穿麦芒衣的少女,发间别着麦穗,正歪着脑袋看他。她的眼睛像两潭泉水,映着小丫头的歌声,又映着韩林手里的。
你是穗灵?韩林轻声问。
少女点点头,指尖轻轻点在麦种上,我是。三年前,有人往井里倒了黑狗血,说要,可他们不知道,我最怕的就是不真心她的声音像麦芒划过皮肤,那些黑狗血污了我的泉眼,断了我的麦脉,所以今年的麦穗才会蔫,才会生黑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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