詹尼的指尖在石碑上轻轻划过,新凿的石粉还带着冷冽的触感。
她抬头望向山梁上聚集的人群——十七个村庄的男女老幼,从抱在怀里的婴孩到柱着拐的老人,此刻都垂着眼睛,呼吸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线串着,在晨雾里拉出细弱的白汽。
九点整。她对站在碑底的亨利点头。
这位技术总监推了推黄铜框眼镜,手腕上的怀表跳成九点。
第一声呼吸扬起时,詹尼听见自己心跳盖过了山风。
她见过这些村民如何用手语争吵,用眼神传递喜讯,用刻在树皮上的划痕记录族谱——此刻他们闭着嘴,喉结却在微微颤动,像被按了静音键的留声机,每道呼吸里都裹着被碾碎的乡音、被烧尽的诗稿、被割掉的舌头在泥土里发出的新芽。
第七轮呼吸结束的刹那,石碑突然一震。
詹尼后退半步,手背抵在唇上——青灰色的花岗岩表面泛起珍珠母贝般的光泽,最顶端的静默宪章四个字先浮起来,像被月光泡软的银箔,接着是三条条款,每一笔都拖曳着淡蓝色尾光,在离地三尺的空中铺成半透明的长卷。
地脉能量。亨利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,带着机械师特有的冷静。
他举着自制的磁强计,表盘上的指针疯狂打转,神经场共振......他们的集体意志在给文字显影。詹尼转头,看见他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,这个向来沉默的男人此刻像捧着新生婴儿般轻触石碑,您听见了吗?
不是声音,是......是震动的频率。
她确实到了。
不是用耳朵,而是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,像有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挠她的神经——那是被绞死的诗人在念十四行诗,是被割舌的农妇在哼摇篮曲,是被活埋的游吟歌手用指节敲出的鼓点,全挤在这道蓝光里,顺着她的血管往心脏钻。
山梁下突然爆发出压抑的呜咽。
有个穿粗布裙的少女踉跄着扑向光字,指尖穿过凡能听见者皆有权发声权字,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地上:那是我阿婆的声音......她教我纺线时总哼的调儿。
詹尼抹了把脸,转身时瞥见山脚下的炊烟——十七艘渔船的帆影已经爬上地平线。
她摸出怀里的灰蝶铁片,和康罗伊插在礁石上的那枚共鸣着发烫,像两颗小太阳。
同一时刻,伦敦威斯敏斯特的咖啡馆里,埃默里把半块司康饼塞进嘴里,耳朵竖得像猎狐犬。
邻桌两个保守党议员的声音混着咖啡香飘过来:女王最近每天四点就去钟楼,守着那台老打字机......
另一个压低声音,我侄子在宫里当差,说她烧纸烧得厉害,昨天清出来半桶纸灰——
埃默里的银匙地掉进茶碟。
他扯了扯领结,假装被司康噎住,踉跄着撞向清洁工的手推车。抱歉,先生。他摸出枚金币,指腹在对方掌心按了按,能帮我捡下手套吗?
深夜的阁楼里,埃默里蹲在油灯前,镊子夹着半片未燃尽的纸灰。
碎片边缘焦黑,中间却印着清晰的铅字:......第七代差分机......国家通信网......Ω层级......他的喉结动了动,突然抓起鹅毛笔在牛皮纸上狂草,笔尖戳破了三层纸:维多利亚在造静默广播系统!
信鸽扑棱着翅膀从窗口飞出时,埃默里望着它脚环里的图纸,突然笑出了声。
这只灰斑鸽是他从哈罗公学养的,当年总偷他的姜饼,现在倒成了最可靠的邮差。
贝尔法斯特的废弃电厂里,亨利的扳手在蒸汽管上敲出清脆的响。
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,酉时三刻的指针刚刚重合。开始呼吸计时。他对着传话管喊,另一端传来十七村村长沙哑的应和。
管道深处传来轻微的嗡鸣——那是万名村民同步完成第七轮呼吸的震颤。
亨利转动最后一个阀门,压力表猛地跳了两格。
他凑近观察悬挂的铜铃,金属表面果然泛起细密的波纹,像被风吹皱的水面。
装睡计划。他对着空气轻声说,手指抚过管壁上贴着的晶藤碎片。
这些从教堂彩窗、老酒馆吧台、甚至绞刑架木缝里搜集来的碎片,此刻正随着波纹微微发亮,让他们以为我们听不见......其实每个震颤都在给晶藤喂能量。
当第一缕晨光爬上伯克郡的山尖时,康罗伊站在礁石上,望着十七艘渔船靠岸。
船头上的陶瓮被村民们小心捧下,有人掀开蜡封的刹那,他听见了——不是用耳朵,而是用重新生长的神经。
乔治先生!詹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她的裙角沾着石碑的石粉,眼睛亮得像星子,十七村的代表说,要送您回伦敦。她顿了顿,指向逐渐聚拢的人群,一百个自愿者,带着他们的声音,还有......
康罗伊转头,看见山梁上的村民正排成两列,最前面的老人举着《静默宪章》的拓本,后面跟着抱着陶瓮的妇女、背着晶藤碎片的孩子,甚至有几个哈罗公学的学生——埃默里的信鸽显然没白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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