潮水漫过他的鞋尖,康罗伊摸出怀表里的灰蝶铁片,感受着它与詹尼那枚的共振。
海平线上,伦敦的方向飘来若有若无的汽笛声——是第七代差分机启动的声音吗?
他不知道康罗伊的皮靴踩上青石板的第一声脆响,山梁下十七个村庄的烟囱同时熄了火。
詹尼走在他左侧半步,能清晰听见他衣摆摩擦粗麻斗篷的窸窣——这是他坚持要穿的村民旧衣,说要让伦敦的贵族看看,被他们当聋子的喉咙里,到底藏着怎样的雷霆。
队伍最前端的老织工举着《静默宪章》拓本,羊皮纸边缘被晨露浸得发皱。
康罗伊望着老人后颈凸起的骨节,突然想起原身记忆里父亲临终前的手——同样的嶙峋,却总在摩挲怀表里妻子的画像。他们不是护送我。他低声对詹尼说,指尖轻轻碰了碰她垂在身侧的手背,是在送自己的声音去见天日。
詹尼抬头,看见他眼尾的细纹被晨光拉得很长。
这个总把计谋藏在金丝眼镜后的男人,此刻像被抽去了所有防备,连睫毛颤动都带着热度。
她伸手替他理了理斗篷领口,触到他后颈新长的神经末梢——自从意识重构后,那里的皮肤比婴孩还敏感,您看山脚下。
康罗伊转头。
第一个经过的村庄里,所有门窗都紧掩着,唯有每户窗台亮起一盏煤油灯。
灯芯被仔细修剪过,火焰随着队伍的脚步明灭:第一步暗,第二步微亮,第三步大盛——正是他们在石碑前演练过的呼吸节奏。是玛丽婶子的手艺。走在后边的少女突然用手语比画,眼睛亮得惊人,我阿婆教她做灯芯时说,好灯要会。
队伍行到第二日,消息像长了翅膀的信天翁。
亨利的电报机在伯克郡庄园疯狂跳动,纸带上的点划连成串:多塞特郡,熄灯;威尔特郡,灯阵;康沃尔,三响。他摘下眼镜擦拭镜片,金属框压出的红印里泛着薄汗,频率吻合地脉共振波,他们不是模仿,是......是在用光延续石碑的显影。
而在伦敦圣殿骑士团总部的穹顶下,劳福德的银质权杖砸在橡木会议桌上,震得水晶吊灯直晃。蠢货!他盯着下方跪成一片的骑士,喉结因暴怒而扭曲,十七个村子的聋子能翻出什么浪?
连清剿队都能被一群哑巴用菜筐绊倒?
大人......最前排的骑士抬起头,额角还沾着血,他们没反抗。
只是......只是所有士兵的怀表都停了,停在九点整。
劳福德的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他想起昨夜在寝室听见的声音——是露西,他五岁就夭折的妹妹,用童稚的嗓音哼着母亲的摇篮曲。
当时他抓起十字架砸向穿衣镜,碎片里却映出自己十二岁的脸,正把妹妹的布偶扔进护城河。净音仪式提前。他扯松领结,指甲几乎掐进掌心,五月初十,炸掉爱尔兰的达努神祠。
我要让那些聋子的破锣,永远敲不出声!
命令传下的当夜,约克郡的教堂钟楼突然自鸣。
守钟人发誓没碰绳索,可铜钟就是一下下撞着,节奏分明:三短一长,三短一长。
爱丁堡法院的文书惊恐地发现,封存的叛逆案卷宗上,墨迹正缓缓渗出新字——G.C.,和康罗伊签名的缩写分毫不差。
最让劳福德崩溃的是,他私人书房的警戒铜锣在子夜零点准时响起,那声音像极了露西当年拽他衣角的轻唤:哥哥,听我说话好不好?
康罗伊抵达南安普顿港时,月亮刚爬上桅杆。
詹尼数过,沿途十万盏灯的呼吸从未乱过,连最偏僻的威尔士山谷都亮着豆大的光。
他站在码头尽头,咸涩的风掀起斗篷下摆,露出里面缝着的十七块晶藤碎片——每块都来自被割舌者的埋骨地。
该让他们知道,他对着海面轻声说,声音被风揉碎又重组,聋子敲钟不是为了响,是为了让装睡的人,不得不醒。
然后他抬起右手,掌心贴在唇前,做出的手势。
这一瞬,全英国的报时装置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:威斯敏斯特的大本钟齿轮卡住半秒,曼彻斯特工厂的汽笛尾音凝在空气里,连劳福德书房的座钟都猛地抖了抖,秒针倒走一格。
詹尼听见身后传来抽气声——是护送的村民们,他们用手语比着,眼睛里盛着比灯火更亮的东西。
而在白金汉宫的差分机房,维多利亚正盯着第七代差分机的打印臂。
机械臂悬在半空中停顿了零点七秒,然后缓缓落下,在羊皮纸上压出一行字:他说:别怕,我在。 她伸出指尖,沿着墨迹的凹痕轻轻摩挲,像在触摸某张熟悉的面孔。
窗外传来大本钟重新敲响的声音,她对着空气笑了笑,声音轻得像羽毛:我知道,我一直都听得见。
凌晨三点,最后一班渔船离开南安普顿港。
老船长裹着粗呢大衣站在甲板上,看见码头上那个做手势的身影还立着,像尊会呼吸的雕像。
他转头对帮工说:记着这个手势。
等咱们到了多佛尔,见人就说——康罗伊先生用嘴唇,给全英国的耳朵,上了把新锁。
帮工挠了挠头:
老船长拍了拍他后背,望向渐远的陆地:傻小子,锁是防贼的。
可这把锁......他顿了顿,望着海平线泛起的鱼肚白,是给所有憋着话的人,开了扇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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