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鬼祟的办事效率出奇地高。
第二天一早，“江城市地方志办公室关于成立‘地方志研究室’并任命林默同志为负责人的通知”红头文件，就下发到了每个科室。
林默正式走马上任。
他的新办公室在三楼的西侧尽头，紧挨着楼梯间，果然如他所料，斜对面就是李鬼祟的办公室，只要李主任打开门，就能将他门口的动静一览无余。
这间所谓的“研究室”，其实就是一间常年没人用的杂物间。里面堆满了破旧的桌椅和报废的打印机，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浓重的霉味。经过一夜的紧急清理，总算腾出了一块能下脚的地方。一张八成新的办公桌，一把吱呀作响的转椅，一部只能打内线的旧电话，就是他全部的办公设备。
同事们纷纷前来“道贺”，脸上都带着艳羡的表情。
“林主任，恭喜高升啊！这可是一步登天了！”
“就是啊，独立办公室，还是主任，以后前途不可限量！”
“以后可得多多关照我们这些老同事啊！”
林默微笑着应付着，心里却跟明镜似的。这些人只看到了“主任”和“独立办公室”的光环，却看不到这背后“监视”与“架空”的实质。
李鬼祟也挺着肚子前来“视察”，嘘寒问暖，关怀备至，临走时还特意拍着林默的肩膀，语重心长地说：“小林啊，你现在的首要任务，就是写好给市长的报告。其他的事情都不要分心，尤其是档案室那边，我已经安排了小张去接手，你就不用操心了。”
这句“不用操心了”，才是他真实目的的点睛之笔。
林默自然是满口答应，表现得对这份“闲差”满意至极。
等所有人都离开后，办公室里终于恢复了宁静。林默坐在那把吱呀作响的椅子上，环顾着这个简陋甚至有些寒酸的“新家”，非但没有感到失落，眼中反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。
李鬼祟以为把他关进这里，他就成了拔了牙的老虎。
但他错了。
老虎的牙，是藏在脑子里的。
他打开电脑，开始撰写给夏清月的报告。这对他来说并非难事，那天在办公室里说的“体与魂”的框架已经非常清晰，现在要做的，就是用他在档案室里记下的海量数据和资料，去填充这个框架。
他写得很快，不到半天时间，一份长达万字，图文并茂，数据详实，观点鲜明的《关于青龙水系综合价值开发与江城未来城市发展的若干思考》的初稿就已经完成。
但他没有立刻停笔。
他新建了一个文档，取名为“备忘录”。
然后，他闭上眼睛，脑海中那座庞大的“记忆宫殿”开始运转。无数在档案室里翻阅过的，看似毫不相干的卷宗、文件、卡片，如同星辰般在他脑中浮现、旋转、组合。
李鬼祟以为，把他调离档案室，他就接触不到那些秘密了。
可李鬼祟不知道，林默拥有的，是过目不忘的记忆力。整个档案室的资料，早已被他刻进了脑子里。
第一个浮现在他脑海里的，自然是“青龙水库移民安置项目”的卷宗。他清晰地记得，那份原始文件上，李鬼祟的签名旁边，还有一个协办人的签名，字迹潦草，但依稀可以辨认出，是“周大海”。
林默在“备忘录”里打下“周大海”这个名字。
紧接着，第二个画面出现。那是一份关于九十年代末期“市属国有企业改制”的档案。其中有一家濒临破产的“江城第一纺织厂”，在改制过程中，被一家名不见经传的港商公司以极低的价格收购，而负责那次改制评估工作的领导小组名单里，赫然又出现了“周大海”这个名字。当时，他的职位是市经贸委的一名副科长。
第三个画面。一份二十一世纪初的城市规划文件。在江城老城区的改造项目中，有一块黄金地块的土地出让记录。中标的公司是一家名为“瀚海集团”的本地房地产公司，其法人代表，名叫“周瀚”。而那份土地出让审批文件的会签领导里，有一个名字是市国土资源局副局长“周大海”。
周大海，周瀚。同样的姓氏，同样出现在关键的利益节点上。
林默心中一动，他想起在整理人事档案时，看到过一份市管干部的家庭关系登记表。他迅速在记忆中搜索，很快就找到了周大海的那一页。
家庭成员关系：儿子，周瀚。
一条清晰的利益链条，瞬间在林默的脑海中形成。
从青龙水库的移民款，到国企改制的资产流失，再到黄金地块的低价出让。每一个看似独立的事件背后，似乎都有一只名叫“周大海”的手在操纵。而李鬼祟，很可能只是这条链条上，最初也是最不起眼的一环。
林默感到一阵不寒而栗。
他本以为，地方志办公室是个清水衙门，李鬼祟的那点破事，就是这里最大的秘密。
现在他才明白，这个单位之所以“清闲”，之所以被人遗忘，不是因为它不重要。恰恰相反，它太重要了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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