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砚秋指尖抚过那几页薄薄的纸张,上面是秦玉容亲兵快马送来的“山贼首领画押供词”与那封至关重要的“密信”抄本。供词上歪歪扭扭的字迹和鲜红的手印,密信中那句“待沈砚秋因粮车被劫获罪,再送三万石以酬崔大人”的刺目字句,在跳跃的烛火下显得格外清晰。冰冷的怒意如同细密的针,沿着他的脊椎缓缓上行。崔应元为了构陷他,竟真敢勾结外虏,截杀送往宁远的救命粮!
值房内寂静无声,唯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响。苏清鸢侍立一旁,目光落在沈砚秋紧抿的唇线和微微泛白的指节上,她能感受到那份压抑的、几乎要喷薄而出的震怒。
“大人,”她轻声开口,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,“证据确凿,是否立刻呈送御前?”
沈砚秋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他将那几页纸轻轻放在桌面上,摇了摇头,声音带着一丝彻夜未眠的沙哑:“直接呈送,不妥。”
他站起身,走到窗前,望着窗外泛起鱼肚白的天空。皇城的轮廓在晨曦中若隐若现,如同潜藏在暗处的巨兽。“这证据,足以让陛下震怒,也足以让崔应元万劫不复。但你想过没有,崔应元背后是谁?是魏忠贤。仅凭一个‘山贼首领’的供词和一封来历不明的密信,能扳倒九千岁吗?”
他转过身,眼神锐利如刀:“不能。非但不能,反而会打草惊蛇,让魏忠贤有机会断尾求生,甚至反咬一口,说我们伪造证据,构陷他的‘干儿子’。”
苏清鸢蹙眉:“那……难道就此放过崔应元?”
“放过?”沈砚秋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,“他处心积虑要我的命,我岂能让他好过?这证据,要呈,但不能由我们直接呈。需借力,借一个能让陛下重视,又让阉党暂时无法迁怒于我们的力。”
他的脑海中迅速闪过徐光启的身影。徐光启虽不结党,但清流声望高,深得崇祯敬重,且与阉党素无往来,由他转呈,既能确保证据直达天听,又能在一定程度上将自己摘出来,避免在力量不足时与阉党正面撕破脸。
“备车,去徐府。”沈砚秋断然道。
清晨的徐府门庭清冷,老仆见是沈砚秋,并未多问,径直引他入内。徐光启正在书房校对《农政全书》的新稿,见沈砚秋一脸凝重地到来,放下手中的笔,示意他坐下。
“砚秋,如此早来,可是辽东粮草之事有了结果?”徐光启捻着胡须,目光沉稳。
沈砚秋没有客套,直接将那份供词与密信抄本双手呈上:“先生,宁远粮车被劫一案,已有结果。劫匪首领被秦玉容将军擒获,这是其供词,以及……从其身上搜出的,崔应元崔大人与劫匪背后势力往来的密信。”
徐光启接过,就着窗外的晨光细细看去。起初尚算平静,越看到后面,眉头皱得越紧,尤其是读到密信中“再送三万石以酬崔大人”以及暗示借此弹劾沈砚秋的语句时,他持信的手微微抖了一下,抬起眼,眼中满是震惊与怒意:“这……崔应元竟敢……竟敢勾结外虏,劫掠军粮,构陷大臣?!他眼里还有没有王法!还有没有朝廷!”
“证据在此,由学生与秦将军麾下多人共同见证,匪首也已画押。”沈砚秋语气沉痛,“学生深知此事牵连甚大,不敢擅专,更恐直接上奏会引来阉党疯狂反扑,故而冒昧请先生代为转呈陛下。陛下圣明,必能洞察秋毫。”
徐光启看着沈砚秋,眼中闪过一丝复杂。他明白沈砚秋的顾虑,也欣赏这份在巨大危机前依旧保持的冷静与缜密。他将信件仔细收好,沉声道:“你放心,此事关乎国本,关乎前线将士性命,老夫必当如实禀明圣上。崔应元此獠,祸国殃民,绝不能轻饶!”
“多谢先生!”沈砚秋深深一揖,“另外,护送粮车的锦衣卫韩猛小旗,亦可作证劫匪所用兵器带有后金制式特征,人证物证俱在。”
徐光启点头:“如此,铁证如山。你且回去,静候消息。在陛下决断之前,万事谨慎。”
离开徐府,沈砚秋并没有感到丝毫轻松。他知道,徐光启的呈递,只是将这颗雷抛了出去,至于它何时炸响,能炸死谁,炸伤谁,犹未可知。
果不其然,当日下午,宫中便传出消息,崇祯皇帝在接到徐光启密奏后,于乾清宫大发雷霆,摔碎了一只御用的青玉镇纸。据在场的小太监私下透露,皇帝看到那封密信时,脸色铁青,连说了三声“好胆!”
然而,预期的雷霆之怒并未立刻降临到崔应元头上。宫中的旨意很快下达,内容却显得有些微妙:着令刑部、都察院、大理寺三司会审被擒之山贼首领,核实供词;严查崔应元身边亲信,有无与劫案牵连;至于崔应元本人,旨意中并未直接拘拿,只言“暂停其户部侍郎职司,闭门思过”。
这个结果,既在沈砚秋意料之中,又让他心底微沉。崇祯果然投鼠忌器,在没有绝对把握、没有确凿证据直接链到魏忠贤的情况下,选择了暂时按住崔应元,而非立刻连根拔起。这既是帝王心术,也是一种无奈的妥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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