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后的绍兴府衙外墙前,挤满了翘首等待院试放榜的生员。沈砚秋站在人群边缘,目光掠过墙上那张尚带湿气的红纸,在第四名的位置找到了自己的名字——不拔尖,却足够稳妥。他唇角微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,袖中的手指轻轻捻过那页始终贴身藏着的格斗术残页,冰凉的触感让他因连场博弈而紧绷的心神稍定。
“沈相公,恭喜了!”几个曾在号舍中对他冷嘲热讽的考生,此刻挤过来拱手,脸上堆着近乎谄媚的笑。沈砚秋只略略颔首,目光已越过他们,落在不远处正被几位乡绅簇拥着的主考官李嵩身上。李嵩也正看向他,眼神中带着审视,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嘉许。
这嘉许因何而来,沈砚秋心知肚明。三日前,在那间弥漫着墨臭与紧张气息的号舍里,面对“论农商之辩”的题目,他并未如寻常士子般引经据典,空谈重农抑商。笔锋落下,直指绍兴棉纺业凋敝之弊——“棉纺兴则农户富,苛捐除则民心安”。他甚至冒险,将原主抄书时偶得知的“王老爷家岁入火耗银五千两”这等具体案例,稍作修饰写入了策论。那一刻,他赌的是李嵩身为徐光启门生,必有几分经世致用的实心。
“沈生员。”李嵩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,围着的乡绅和考生们自动让开一条路。李嵩走到近前,抚须道:“尔之策论,颇有见地。望你日后入仕,亦能持此为民之心。”语气温和,却带着官场中人特有的含蓄。
“学生谨记大人教诲。”沈砚秋躬身行礼,姿态恭谨。他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愈发复杂,羡慕、嫉妒,或许还有等着看这位“锐气过盛”的新晋秀才如何跌跤的玩味。
果然,当夜,庆功的薄酒尚未完全冷却,访客便叩响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。
来的不是李嵩,也不是道贺的同窗,而是王老爷府上的管家。依旧是那身绸衫,依旧是那双透着精明的三角眼,只是此次手中未持棍棒,却托着一个沉甸甸的布包。
“沈相公,少年得志,可喜可贺。”管家皮笑肉不笑,将布包往桌上一放,银锭碰撞发出闷响,“我家老爷念你寒窗不易,特赠程仪五十两,助你安心备考乡试。”
沈砚秋站着没动,目光扫过那包银子,又落回管家脸上。“王老爷厚赐,学生愧不敢当。”
管家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疏离,自顾自道:“老爷还有句话,让小的带给沈相公。院试策论,写得是真好,就是里头有些……嗯,些许细节,譬如提及敝府岁入之类,与实情略有出入。放榜在即,若因此等微末小节,引得物议沸腾,反误了相公前程,岂不可惜?”他往前凑了半步,声音压低,带着蛊惑,“不如,相公将那份策论原稿,稍稍修改一二?如此一来,银子是你的,秀才功名也稳当。大家日后在绍兴府,也好相见。”
屋内油灯跳跃,将管家脸上那志在必得的神情照得清晰。空气里弥漫着银子的铜臭和无声的压迫。
沈砚秋沉默着。他想起暴雨号舍中的无助,想起赵家管家踹翻书案时的嚣张,更想起走访乡间时,那些农户谈起“火耗”、“羡余”时麻木又绝望的眼神。这五十两,或许能让他换来一段时间的安稳,甚至换来王老爷之流暂时的“和气”。但代价是什么?是背弃昨夜灯下立下的心志,是将那些被盘剥的农户推向更深的深渊。
他缓缓抬手,却不是去接那布包,而是将其往前轻轻一推。
“管家请回。”声音不高,却字字清晰,“学生的笔,写的是亲眼所见,亲耳所闻。若王老爷觉得策论所言不实,大可对簿公堂,学生愿与老爷当堂辩个明白。至于这银子……”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峭,“沈某虽贫,却还不至于需靠曲笔改志来换这阿堵物。”
管家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,转为铁青。“沈砚秋!你别给脸不要脸!”他猛地抓起桌上的银包,声音拔高,“在这绍兴地界,得罪了我家老爷,你以为一个秀才功名就能护得住你?老子告诉你,有你后悔的时候!”
布包带着风声砸向门外,银锭滚落一地,在月色下反射着凄冷的光。管家狠狠啐了一口,转身大步离去,脚步声在寂静的巷弄里格外刺耳。
沈砚秋走到门边,看着那散落的银子,弯腰,却不是去捡,而是将滚到脚边的一锭踢得更远。木门合上,隔绝了外间的窥探。他背靠着冰凉的门板,深吸一口气,胸腔里却并无多少快意,反而沉甸甸的。
王老爷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。这等乡绅,盘踞地方多年,关系网盘根错节,岂会因一个秀才的顶撞就伤筋动骨?今日的威胁,绝非虚言。他们能撕了他的备考书籍,明日或许就能在他赴考路上设障,甚至罗织更阴狠的罪名。
不能坐以待毙。
他走到桌前,油灯如豆,映亮了他眼底的决然。既然婉拒修改策论此路不通,那便将这“为民请命”的姿态,做得更彻底些。他迅速铺开纸笔,将脑中酝酿已久的计划付诸文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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