宓瑶看着他年轻气盛、充满偏见却不自知的脸庞,仿佛看到了那个在现代都市里,靠着键盘挥斥方遒、自以为掌握真理的陆铮。
愤怒如岩浆在胸中奔涌,却奇异地没有爆发。
她感到一种深切的悲哀,不仅为江临,也为那个曾经的自己。
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,笑声清冷,带着无尽的嘲讽,不知是对江临,还是对镜中的“铁骨铮铮”。
“江公子,”她止住笑,眼神锐利如刀,却又沉淀着血与泪换来的清明,“你口口声声言说女子‘慕强’、‘取巧’,可知这‘强’由谁定义?这‘巧’为何成了罪过?你只见可能有的捷径,却不见千千万万女子在这世道下,每行一步,需付出何等代价,跨越多少你想象不到的荆棘!”
她站起身,虽孕肚明显,背脊却挺得笔直:“你可知女子无才便是德背后,是多少才华被埋没的悲鸣?你可知一句‘动摇国本’,掩盖了多少女子在田间、在坊间、在后宅默默支撑起半数天下的血汗?你更不知,一个女子若想在这世上,仅凭自身能力,争得一席说话之地,需要碾碎多少自尊,咽下多少委屈,付出比男子多出数倍的努力!”
她的声音不高,却字字铿锵,砸在寂静的空气里:“公子饱读诗书,可知何为‘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’?可知何为‘设身处地’?你从未经历过女子的人生,未曾感受过她们身不由己的无奈,未曾体会过她们挣扎求存的艰辛,仅凭几本圣贤书、一些道听途说,便妄下断语,将一半生灵轻蔑踩踏——这与闭门造车、坐井观天,有何区别?”
江临被这一连串的质问逼得脸色涨红,试图反驳:“学生……学生乃是依据圣人之理,历史之鉴……”
“圣人之理,教你对弱者挥刀?历史之鉴,让你对不公视而不见?”
宓瑶截断他的话,目光如寒冰,“你看似愤世嫉俗,实则不过是维护现有秩序、巩固自身优越感的自私罢了!你恐惧改变,恐惧女子真正站起来,夺走你视为理所当然的话语权和资源!你这般言论,与古时阻挠变法、抱残守缺的腐儒,有何不同?非但不能强国,反而是蠹虫,啃噬这世间本就稀缺的理性与包容!”
她深吸一口气,压下翻涌的气血,最后的言语如同审判,也如同与过去那个“陆铮”的彻底决裂:“江公子,你的策论,革新司不收。并非因你质疑女子,而是因你心中无‘人’,无对他人苦难最基本的悲悯与尊重。学问若不能让人更宽容、更明理,反而滋生傲慢与偏见,那便是毒药。望你日后能真正睁开眼,看看这真实的人间,而非固守在你那套冰冷、偏狭的教条里,自以为是,害人害己。”
“送客。”
江临面色灰败,张了张嘴,却在宓瑶那洞悉一切、饱含悲悯与威严的目光下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,最终狼狈地躬身退出。
人已离去,宓瑶却仍站在原地,久久未动。
阳光透过窗棂,照在她苍白的脸上。与江临的对峙,如同将灵魂撕裂,逼着她直视那个最不堪最丑陋的过去。
她曾是他,那个挥舞着言语利刃,对他人苦难毫无共情的“铁骨铮铮”。
冷汗浸湿了内衫,伴随而来的是腹中孩子一阵不安的踢动。
她扶着桌案缓缓坐下,手掌紧紧覆在小腹上,仿佛能从这新生命的律动中汲取力量。
“对不起……”她低声呢喃,不知是对腹中的孩子,还是对那个曾被她言语伤害过的、模糊的“她们”,“我曾是……那样的帮凶。”
泪水终于无声滑落,不是委屈,不是愤怒,而是彻骨的悔恨与释然。
这面“镜中孽”,照见了过往的罪,也映出了今日的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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