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砚鹄推开那扇厚重的实木门，侧身做出一个“请”的手势，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：“林教授，这边请。”
包间内是典型的中式奢华风格，暖黄的灯光落在深色红木家具上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茶香。然而，这精心营造的宁静氛围，在下一秒被从内间快步走出的人瞬间击碎。
那人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蓝色西装，脸上堆着热切甚至有些过分的笑容，主动伸出双手：“林教授！久仰大名，万分荣幸您能赏光！”
林千城的脚步不由得顿了一下，心中愕然：陈砚鹄所说的得力干将，竟会是戚海敏？
戚海敏的面容比几个月前更显成熟世故，眉眼间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。林千城面色一如既往地平静——多年的学术生涯早已让他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。他极轻微地颔首，虚握住对方早已等候多时的手，声音平稳无波：“你好。”
但这电光火石间的细微凝滞，并未逃过旁边陈砚鹄那双精于察言观色的眼睛。他眼底闪过一丝了然，但笑容未变，热情地招呼着：“来来，林教授，请上座。小戚，快给林教授倒茶。”
这顿饭从一开始就笼罩在一种微妙的尴尬之中。精美的菜肴一道道端上，雕工精细，色香俱全，却似乎难以激发食欲。戚海敏席间表现得异常活跃，甚至有些过头。他几乎垄断了大部分对话，从称赞餐厅的格调，到畅谈国内风电市场的广阔前景，其间穿插着对林千城近乎夸张的奉承。
“林教授您去年发表在《可再生能源》上那篇关于‘复杂地形下风流场模拟优化’的论文，我真是拜读了不下十遍，每一次都有茅塞顿开之感，绝对是指导我们实践工作的灯塔！” “业界谁不知道，林教授不仅学术上是泰斗，在实际工程应用转化上的眼光更是独到，能得到您的指点，真是我们项目天大的幸运！”
他的语速很快，脸颊泛着红光，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。他面前的酒杯，被一次次斟满茅台，又一次次被他近乎急切地一饮而尽。
林千城大多时间只是安静用餐，偶尔才回应一两句，态度客气中带着疏离。这不禁让陈砚鹄心生疑惑——以他们两人的交情，林千城本不该如此。难道是因为小戚？他明显感觉到戚海敏今天的异常，再看林千城的反应，他应该是认识他的。陈砚鹄顺势将话题引到自己即将申请的专利上，这时，林千城才放下筷子，清晰而详尽地阐述起来。他观点一针见血，数据引用精准，思路既前沿又具备高度可行性，俨然一派顶尖学者的专业风范。
陈砚鹄听得专注，戚海敏也在旁认真记录。等到所有难点被林千城一一理清之后，陈砚鹄终于露出了会心的笑容。
等林千城话音一落，戚海敏立刻起身敬酒，感叹道：“不愧是教授，和我们这些做实际工程的就是不一样。”他越喝越急，口中的恭维也渐渐变得浮夸起来。终于，在强忍着咽下大半杯白酒之后，他猛地捂住嘴，含糊地说了一句“失陪一下”，便脚步虚浮地踉跄着冲出门去。
门外隐约传来压抑不住的、令人不适的呕吐声。
包间里一时只剩下林千城和陈砚鹄两人。陈砚鹄开口问道：“老林啊，你是不是认识小戚？”
林千城停住准备夹菜的手，抬眼看了看他，沉吟片刻才说道：“认识，只不过过程不是那么愉快。”
陈砚鹄笑了笑，试图缓和气氛，话里带着明显的维护和推介意味：“小戚这个人能力还是很强的，干劲也足。刚才我们讨论的那个专利，就是他在主要负责推进。他专业功底扎实，虽然是管采购的，但你清楚我们这一行，尤其离不开专业加持。我个人非常看好他的潜力，正打算重点提拔他。”
林千城终于抬起眼，目光平静地看向陈砚鹄。他沉默了片刻，才缓缓开口，声音不高，却字字清晰：“嗯，我明白你的意思。”他指尖在微凉的茶杯壁上轻轻一点，稍作停顿，“可是老陈，人一旦有了过于明显的弱点，就显得不是那么坚不可摧了。你说呢？” 话到此为止，再无多言。
林千城说完端起茶杯，抿了一口，神情淡漠得像是在评论今天的茶叶火候如何。 但这句话，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，瞬间刺破了陈砚鹄努力维持的轻松表象。他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，虽然即刻恢复如常，但眼底已骤然掀起警惕的波澜。他飞速地在脑中检索着“弱点”二字可能指向的一切——是戚海敏急于求成的性格？是他此刻失态的表现？还是……林千城知道一些他所不知道的、关于戚海敏的过去？
就在这时，包间门被推开，戚海敏脸色苍白地走了回来，嘴角还带着水渍，努力挤出一个笑容：“不好意思，失礼了，林教授、陈总。我自罚三杯……” 陈砚鹄看着他那强撑的模样，又想起林千城方才那句冷彻的话，之前对戚海敏的十足信心，不知不觉间，已悄然裂开了一道细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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