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旬看着她雷厉风行的背影,消失在车间门口那片昏黄的灯光里,心中难得泛起一丝暖意。
有这样一个能完全理解并支持自己疯狂计划的盟友,是他的幸运。
他转过身,重新走回那片喧嚣与热火朝天的车间。
此时,王大锤正带着两个徒弟,用最柔软的棉布,一寸一寸地,小心翼翼地擦拭着“声波应力消除仪”的每一个角落。
他的动作,轻柔得不像是在擦拭一台冰冷的机器,更像是在抚摸一件传世的瓷器。
他一边擦,一边出神地看着机器上那些由他亲手打磨、安装的零件,粗糙的手指划过冰冷的金属表面,脸上是藏不住的自豪与爱惜,仿佛在看自己最出息的孩子。
这台机器,是他王大锤这辈子,最得意、最巅峰的作品。
林旬走过去,没有出声,就这么静静地看了一会儿。
“王师傅。”
“林总。”王大锤停下手里的活,恭敬地站直了身子。
“明天,我们要当着专家组的面,再造一台这个。”林旬指了指那台凝聚了所有人心血的设备。
话音刚落,王大锤整个人都僵住了,手里的棉布“啪”地一声掉在了地上,沾上了灰尘。
“再……再造一台?”他的声音都变了调,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,“林总,您……您没开玩笑吧?”
“没”林旬的回答只有一个字,简单干脆。
王大锤的脸瞬间涨得通红,不是兴奋,是激动,是急切!
他往前抢了一步,几乎是吼了出来:“林总,这不行!绝对不行啊!这台机器,是天时地利人和,是我们所有人不眠不休,拼了老命才造出来的!就说那个激振臂,零点零三毫米的公差,那是我拿命在车床上一点点磨出来的!再来一次,我……我不敢保证还能做到!”
这不是谦虚,这是大实话。
那种在极限边缘游走的感觉,那种人与机器完全合一的境界,是可遇而不可求的,那一次,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操作机床,而是机床长在了他的手上,这种状态,一个工匠一辈子能有一次,就足以吹嘘到老。
他看着林旬,完全无法理解。
在他看来,林旬的这个决定,根本就是对这件完美作品的亵渎,是把神坛上的艺术品,硬生生拖下来,按在泥地里复制!
林旬看着他,没有反驳,反而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:“王师傅,我记得你说过,你的师父,是当年厂里从德国请来的专家?”
王大锤一怔,下意识地点了点头。
记忆的闸门瞬间被打开。
那还是遥远的七十年代末,厂里作为全国重点企业,引进了第一批崭新的德国机床,跟着设备一起来到中国的,还有一个叫克劳斯的德国老头。
王大锤当时是厂里最有天赋的年轻人,被百里挑一,选为克劳斯的唯一学徒。
他想起了师父。
一个极其古板、极其严肃的德国老头。
他永远穿着一身浆洗得笔挺、找不到一丝褶皱的蓝色工装,胸口的口袋里永远插着一支红蓝铅笔、一本厚厚的笔记和一把冰冷的游标卡尺。
他教给王大锤的第一件事,不是技术,而是两个字——“规矩”。
“图纸,就是法律!”克劳斯用那生硬别扭的中文,一遍又一遍地,像是敲钉子一样敲进王大锤的脑子里,“每一个尺寸,每一个公差,每一个符号,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!你的任务,不是百分之百,是百分之一百二十地把它实现出来!任何一点自作主张的改动,都是对工程师的背叛,是对这台机器的谋杀!”
他永远忘不了那一次。
他为了图省事,用一个他自认为更巧妙的方法加工一个零件,虽然尺寸用卡尺量了无数遍,完全符合图纸,但加工留下的纹路和图纸要求的方向不一样。
克劳斯在检查时发现了。
他勃然大怒。
他没有骂王大锤一句,而是当着车间所有人的面,默默地从工具墙上拿起一把八磅大锤,亲手将那个耗费了王大锤两天心血的零件,一锤一锤,砸成了废铁。
“哐!哐!哐!”
那沉闷的响声,至今还在王大锤的耳边回荡。
“记住,大锤。”克劳斯指着那堆扭曲的废铁,一字一句地对他说,“机器是有尊严的,你不尊重图纸,就是不尊重机器,不尊重机器的工匠,不配站在这台机床面前。”
从那天起,“规矩”两个字,就刻进了王大锤的骨子里,融入了他的血液。
他一生都以能完美复刻图纸为自己最高的荣耀。
林旬的图纸,是他这辈子见过最“神圣”的图纸,所以他愿意拼上一切去实现它。
可现在,林旬却要他去“复制”这件神圣的作品,这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背叛。
林旬看着王大锤脸上变幻的神情,猜到了他心中所想。
“王师傅,你师父说得对,图纸是法律,规矩是尊严。”林旬的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进王大锤的耳朵里,“但你有没有想过,如果,我们自己,就是制定法律的人呢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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