薛明蕙的手仍藏在袖中,指尖轻搭着那根银针,脚步未有丝毫迟滞。
那张写着“莫进院”的纸条已被她攥得皱成一团,边角微微发潮,似是渗了汗意。
她正欲抬脚跨过角门门槛,忽而一道黑影自屋檐飘落,如猫般轻捷,落地无声,连风也未曾惊动。
冷十三就站在她面前。
他身披暗色罩甲,泛着冷光。左眼的眼罩裂开一道细缝,露出其下灰白色的疤痕。他未出声,手腕一抖,一串糖葫芦倏然飞出,“啪”地一声落在她脚边。
红艳艳的山楂裹着晶亮的糖衣,在青砖地上滚了半圈,发出清脆的“咔哒”声。
薛明蕙垂眸望着那串糖葫芦。最前一颗山楂的果蒂上,刻着一个极小的字——“危”。
她没有弯腰去捡,也未后退分毫。只是袖中的指尖轻轻一拨,银针悄然滑入掌心。
“你若真想杀我,昨夜那一箭便不会偏。”她语气平静,“如今却站在这里,拿一串孩子吃的糖葫芦拦我,是当我蠢?”
冷十三嘴角微扬,似笑非笑。
“吃一口,”他嗓音沙哑,如铁石磨砺,“就知道世子在哪。”
薛明蕙盯他两息,忽然俯身,一把抓起糖葫芦。她捏住最前那颗山楂,用力一掰...
果核竟是空的!
内壁刻着三个小字:谢珩危。
她不再看第二颗。
手指一翻,裁衣剪自袖中滑出。寒光一闪,“铮”地一声,竹签应声而断!五颗山楂滚落于地,其中两颗裂开,果核显露:
“速离府”、“勿信令”。
她将断签掷于地上,裁衣剪尖抵上冷十三咽喉。
“你说他有险,却让我走?”她声音不高,字字清晰,“那你此刻站在此处,是要救他,还是将他推入火坑?”
冷十三不动。眼罩下的那只眼微微眯起,右手仍藏于袖中,既未抽出,亦无动作。
“我不会逃。”她说,“我也不会等着别人替我救他。你要传话,直说便是。何必装神弄鬼,拿一串糖葫芦当信使?”
冷十三终于开口:“这不是我的主意。”
“那是谁?”她冷笑,“谢珩?还是你们背后那位主子?”
话音方落,屋顶传来轻响。
瓦片微动,一道玄色身影跃下,落地无痕。谢珩立于冷十三身后三步之遥,判官笔笔尖稳稳抵在其背心,宛如钉入骨肉。
“她不需要你教她如何救人。”谢珩道。
冷十三未回头。他缓缓抬手,从怀中取出一方布巾,摊开——内里包着半截焦黑木牌,边缘炭化,依稀可辨“东角门守卫”四字。
“半个时辰前,东角门六名守兵全被调换。”他说,“原来的六人,被塞进了井底。新来的穿着府卫服饰,但脚上靴子却是军营统一分发的制式。他们放我进来,因识得我颈后的胎记...”他顿了顿,“可我不信他们会真的让你活着走出去。”
薛明蕙看着那块焦木,又望向谢珩。
“所以你是故意让他们知道你还活着?”
谢珩不答。只将判官笔再送半寸,冷十三闷哼一声,肩背骤然绷紧。
“你是在试我。”薛明蕙忽然道,“你根本没打算躲。你让我以为你遇险,实则是想看我会不会出手。”
谢珩终于转头看她。
他面色苍白,唇无血色,仿佛刚从深水挣出。可眼神沉稳,毫无波动。
“我不是非得救你。”她说,“也不是非得救他。”她指向冷十三手中的焦木,“但我不能任由他人决定我何时该逃,何时该战。”
冷十三低笑一声。
“可知这糖葫芦从何而来?”他问。
“谁在乎?”
“普济寺门前,一个小童所售。”他说,“我杀了三名北狄探子,以他们的血喂了巷口野猫,而后买了这串。山楂是酸的,糖是苦的...正如你现在做的事。”
薛明蕙凝视着他,久久不语。
“我不是来救你的。”冷十三收起焦木,缓步后退一步,“我是来告诉你,外面已经动手了。你不走,便会沦为弃子。”
“那就让他们试试。”她说。
谢珩忽然收回判官笔。
“走吧。”他对冷十三道,“你的任务已毕。”
冷十三看了薛明蕙一眼,转身欲去。
“等等。”她唤住他。
他回首:“何事?”
“下次传信,别用糖葫芦。”她说。
“那你希望用什么?”
“用刀。”她声音极轻,“或者,我自己来。”
冷十三未再言语,身形一闪,隐入廊柱阴影之中。
谢珩伫立原地,未近她,亦未动。他右脚靴缘沾了些泥灰,似是从低处攀爬时蹭上的。他抬手,轻轻抚过腰间琉璃坠子,发出细微叮当之响。
“你不该现身。”她说。
“你不该留下。”他回。
“我不走。”她说,“崔姨娘背后之人尚未浮出水面。东角门能换人,西角门亦可。你‘死’着,他们才会松懈。我要等他们再动一次。”
谢珩默然数息。
“你咳血了。”他说。
她抬手拭去嘴角,帕上果然染了一抹殷红。但她并未多看,随手叠好,收入袖中。
“无妨。”她说,“只要还能站着,就不算倒。”
谢珩望着她,忽而从怀中取出一枚铜哨,置于唇边轻吹。声响极短,几不可闻。
“前院马厩备有两匹马。”他说,“不在名册之上。你想查什么,随时可走。”
她点头。
“还有。”他略一顿,“莫信任何看似助你之物。哪怕是熟人递来的。”
她懂他的意思。
谢珩转身欲行。
“谢珩。”她叫住他。
他止步,未回头。
“下次想试探我,”她说,“直接问我便是。不必拿命去赌。”
他肩头微动,终未言语,几步之间,便没入回廊深处。
薛明蕙独立原地,指尖轻抚额前玉佩。冰凉触感渗入肌肤,压下了喉间的腥甜。
她低头看向地上那几颗裂开的山楂,果核上的字迹已被夜露浸湿,渐渐模糊。
她弯腰,拾起一颗,放入荷包。
随后转身,朝前府而去。
月白衣裙贴地而行,未扬起一丝尘埃。
行至回廊尽头,她忽觉袖中一沉。
低头一看,裁衣剪不知何时滑出,尖端垂地,距脚背不过半寸。
她未去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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