碧落一语成谶,桃月之病,果是心病。
自那日院中失手摔碗后,桃月便将所有的不安、惶惑、乃至那一丝无法言说的嫉妒,死死压在了心底最深处。她依旧每日为澄心熬参汤、备药膳,笑容却日渐稀少,眸中灵动的光采如同被阴云遮蔽的星辰,一点点黯淡下去。夜间,她开始被噩梦纠缠,时而惊醒,发出压抑的轻咳。澄心起初只当她劳累,寻了安神的丹药,日日看着她服下。
然丹药入喉,终是治标不治本。那心结如同附骨之疽,在无人察觉的暗处日夜啃噬着她的生机。碧落冷眼旁观,心中了然,却也无计可施。这死结,源于广陵碎裂的魂,源于她迟来的追寻,源于桃月毫无保留却因此备受煎熬的凡心。她越是试图以仙力助澄心稳固魂识、唤醒记忆,与澄心接触越多,于桃月而言,便是越深的刺痛。
澄心告假,日夜守在桃月榻前。他笨拙地学着喂药、擦拭,握着桃月日渐消瘦的手,一遍遍低喃:“月儿,会好的。” 桃月总是勉强扯出一个笑容,反过来安慰他:“嗯,澄心哥哥,我没事,就是没什么力气。” 可她眼底的忧郁,如同山间弥漫的雾气,越来越浓。
白云道长亲自来看过,搭脉良久,终是沉重一叹。他将澄心唤至室外,望着远山叠翠,声音里满是无奈:“痴儿,桃月这病,非寻常药石可医。她是郁结于心,伤了心脉。心脉之伤,最是耗人元气。即便以灵力温养,也不过是延挨时日……”
澄心如遭雷击,脸色霎时惨白:“师父……没有……没有别的法子了吗?” 他声音发颤,带着最后一丝希冀。
白云道长摇头,目光悲悯:“心病还须心药医。她的心药,是你。可你的‘心’,如今却有一半系在了前世残梦、修行执念之上。澄心,你告诉她你不消失,是为了长伴她左右。可如今,你虽‘在’,她却觉得正在失去你。这其中的悖逆,便是催命符啊。”
澄心踉跄一步,扶住冰凉的廊柱,只觉得师父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钉子,狠狠戳进他的心里。是他错了?从一开始就错了?
他冲回房内,紧紧抱住桃月,语无伦次:“月儿,我不修炼了!我再也不修炼了!我们就像以前一样,好不好?我去劈柴,你去采茶,我们就在这后山,平平淡淡的……” 他声音哽咽,带着巨大的恐慌。
桃月伸出枯瘦的手,轻轻抚摸他焦急的脸庞,眼中含泪,却努力笑着:“傻哥哥……说什么胡话。你能好起来,能一直陪着月儿,月儿……月儿是高兴的。月儿想同你生生世世都在一起。” 可她越是这样懂事,澄心便越是心痛如绞。
两年光阴,便在汤药与日渐沉重的气氛中缓缓流淌而过。
桃月的身体如同秋日枝头最后的叶片,在寒风中日渐凋零。她圆润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,肤色蜡黄,昔日明亮如小太阳的眸子,也失去了所有光彩,常常望着窗外出神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澄心抛下了所有修行,寸步不离。他喂她喝最苦的药,为她讲山下听来的趣闻,甚至笨拙地学着唱那首她曾在茶坡上哼唱的、不成调的山野小曲。桃月有时会笑,笑容虚弱却真切,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从前。但更多时候,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,眼神复杂,有依恋,有不舍,或许……还有一些难以察觉的释然。
这一世,她得到了澄心哥哥全部的爱,成了他名正言顺的妻子。那些柴米油盐的踏实,相视一笑的温情,她都曾真切地拥有过。或许,这就够了。至于那位仙子,那位澄心哥哥魂魄深处或许真正牵绊的人……她累了,不想再去想了。
景和八年冬,一场大雪覆盖了白云观。
桃月的气息已微弱如游丝。她靠在澄心怀里,目光掠过窗外银装素裹的世界,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:“澄心哥哥……下雪了……真好看……像我们成亲那日……挂的红绸……”
澄心紧紧抱着她,泪水无声滑落,滴在她枯槁的发间:“嗯,好看。月儿,等你好起来,我们再去看花朝节的庙会,我再给你买小兔子糖画……”
桃月极轻地笑了笑,眼神开始涣散:“好……拉钩……” 她努力想抬起手,却最终无力垂下。最后一丝气息,带着无尽的眷恋与遗憾,消散在凛冽的空气中。
怀中的身躯渐渐冰冷。
那个曾像小太阳一样闯入他寂静世界、用叽叽喳喳的笑语驱散他周身孤寂、愿意用全部温暖捂热他这块“木头”的姑娘,终究还是离开了。
“月儿——!” 澄心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,如同失去伴侣的孤狼,悲恸欲绝。巨大的绝望和悔恨如同滔天巨浪,瞬间将他彻底淹没。
他错了!他从一开始就错了!
什么残魂不入轮回!什么长生久世!什么不消失!都是虚妄!都是枷锁!
他和桃月要的,从来就只是这短短几十载的相守!是一饭一蔬的温暖,是相对无言的默契,是风雨同舟,甘苦与共;岁月静好,与君偕老的平凡承诺!是一万年太久,只争朝夕的笃定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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