庚申年十月十七日,子时已过,京城的喧嚣尽数归于死寂。青石板路渗出凛冽寒意,月光惨白如霜,笼罩街巷,覆上一层冷硬银辉。更夫的梆子声自远处传来,“梆——梆——梆——”空洞回响,声声似在丈量这无边沉寂的深度。风息止,檐角风铃亦噤声,空气沉沉压迫胸臆,粘稠如凝结的墨。
更夫老孙头敲击梆子报“子时三更,平安无事”之际,犹自回味日间于百花楼门首惊鸿一瞥的花魁倩影。那杨柳纤腰,那含情眉眼,确乎摄人心魄,令他这鳏居之人胸中燥热难安,步履亦显虚浮。
“梆——梆梆——”
清脆梆声在幽巷中振荡,霜月将青石路面映照得一片凄清。他正思忖花魁水袖轻扬之姿,暗自盘算下月支取工钱后,可否亦往一睹芳容……
突然!
一阵极细微、极尖利的嘶鸣声,毫无征兆地贴着地面钻入他的耳朵,如同无数冰冷的蛇在石隙间游走摩擦。老孙头猛地打了个冷战,颈后汗毛瞬间倒竖。他骤然止步,梆子声戛然而止,周遭陷入死一般的沉寂。一股极其浓烈、难以名状的腥臊气味猛然涌入鼻腔,那绝非寻常猫犬鼠类之气息,夹杂着陈腐泥土与铁锈混合的怪异气息。
他僵硬地转动脖颈,循着声源与气味的方向望去——就在前方数步之遥,一户人家紧闭的漆黑大门前,月光投下的阴影之中。
一个纤细婀娜的身影背对着他,静静伫立。
那身影穿着一袭极其眼熟的、薄如蝉翼的桃红纱裙,裙裾在微凉的夜风中轻轻拂动。乌黑长发如瀑般披散,在月色下泛着幽冷的光泽。
花……花魁娘子?老孙头喉头滚动,只发出一声模糊的呜咽,心口却如擂鼓般狂跳不止。白日里惊鸿一瞥的倩影,怎会夤夜孤身出现在这僻静深巷?巨大的荒谬感与一丝隐秘的狂喜攫住了他的心神,他下意识向前挪了半步,试图看得更真切些。
就在此刻,那身影仿佛察觉了他的靠近,极其缓慢地、一点一点地,转过头来。
月光清晰地映照着那张面庞。
确系花魁之容!柳眉杏眼,琼鼻樱唇,白日里颠倒众生的容颜此刻却凝固如面具,毫无生气。更令老孙脊背生寒的是,那双本应流转秋波的杏眼之中,瞳孔竟收缩为两道细长冰冷的竖线,于月华下泛着幽邃的非人绿芒,宛若……暗夜中蛰伏的兽瞳!
那的嘴角陡然向上撕裂,直抵耳际,绽出两排细密惨白、尖利如锥的齿列,喉间挤压出嗬……嗬嗬……的嘶哑喘息,似破败风箱鼓动。浓烈的腥风扑面而至。
啊——!!!
老孙神魂俱震,白日里那点旖旎遐思顷刻被滔天恐惧碾作齑粉。他迸发出此生最凄厉的哀嚎,手中梆子与灯笼、地相继脱坠。灯笼翻滚于地,烛火瞬熄,残存的微光映照出那的身影在黑暗中骤然拉长、扭曲——仿佛有某种庞然毛茸的巨物在其身后猝然贲张!
他双膝瘫软,热流沿裤管蜿蜒而下,整个人如烂泥般委顿于地,周身战栗如筛,齿列战栗相击,竟连撑身的余力也丧失殆尽,唯剩喉间断续的抽气声。他目眦欲裂,眼睁睁看着那非人之影悄然没入更深的黑暗,消弭无踪。
天方破晓,巷口的更梆弃置在地,沾满晨露,旁边一片不明污迹早已干涸发暗,散发出隐约腥气,成为无声的证物。最先发现的老张头惊骇欲绝,踉跄奔走,叩响邻舍门扉。
“天可怜见!快……快去看!老孙头……老孙头他……”老张头倚门框而立,喘息不止,面色惨白如新刷之壁,“那更梆……连同灯笼……皆弃置巷口!人……已被抬回,至今僵卧不动,双目圆睁,口中仅余‘嗬嗬’之声,想必魂魄已失其半!”
消息不胫而走,顷刻间遍传街坊邻里。
“当真?老孙头?那素来胆怯的老孙头?”油条摊的刘婶一边炸制油条,一边压低声音,目光却不禁瞟向老孙头家紧闭的门板,“他昨日还向我夸耀,称见一女子容貌若天仙,衣着如画中走出……莫非……莫非撞见了那‘画皮’?”提及最后二字,她浑身一凛,手中长筷险些落入油锅。
茶摊边上,几个闲汉聚在一起,七嘴八舌。
“听他隔壁老王说,老孙头回来时那裤子……啧啧,都湿透了,一股子臊味儿!这得多大阵仗?”
“嘿,我早说那地方邪性!前些年不就闹过黄皮子?那玩意儿最会迷人眼!”
“什么黄皮子!”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捻着胡须,神色凝重,“你们没闻见?老张头说那巷口一股子腥风!灯笼都灭了,那影子……拉得老长,还带毛!我看哪,怕不是修成精的野狸子,或是……狐仙娘娘座下哪个不省心的东西出来作妖了!”
几个纳鞋底的妇人凑在墙根下,声音又细又颤。
“哎哟,吓死个人!听说那‘花魁’……那嘴咧得……能咧到耳朵根子!两排牙,跟锥子似的!我的娘啊,这哪是鬼,分明是吃人的妖怪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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