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风,如冥河深处不甘沉寂的怨魂吐息,裹挟着沙砾,狠狠抽打在碧落身上。她裹着一件单薄的素白仙衣,踏上了人间的土地。脚下是龟裂的黄土,粗粝、干硬,延伸向一片望不到头的枯槁荒原。天空浑浊灰黄,沉沉压下,阳光挣扎着穿透厚重的云层,投下几缕奄奄一息的惨淡光柱,非但带不来丝毫暖意,反将这方天地映衬得愈发萧索死寂。
刚从两界交接的薄弱处挤身而出,身后那层隔绝阴阳的结界涟漪缓缓平复。一股难以言喻的空落感瞬间攫住了她。在冥界,纵然忘川水寒彻骨髓,彼岸花摇曳着死寂的猩红,但她仙力流转自如,幽冥的阴气不过如薄纱轻笼。此刻,踏入这阳气主导的人间,无形的法则如同万钧枷锁轰然落下,体内奔腾的仙元瞬间被死死压制,沉入灵台最深处,凝滞如冰封千载的暗河。
没了仙力护持,一种前所未有的、刺入骨髓的寒意骤然炸开。那是在冥界孟婆亭中,年年岁岁熬煮忘忧汤时,悄然蚀透仙骨的阴冷。它蛰伏已久,此刻终于寻到了宣泄的裂口。寒意自四肢百骸的骨缝间丝丝钻出,迅速洇透全身,缠绕每一寸肌肤。裸露在风中的手指,纤细却僵硬,冻得发青,指尖浮着一层死气沉沉的灰白。她下意识收紧双臂环抱自己,单薄的衣料聊胜于无,身体深处仿佛塞满了万载玄冰,由内而外渗出凛冽寒气。每一次呼吸,吸入的是人间干冷的空气,呼出的,却分明带着冥界的森寒白雾。她微微颤抖着,踉跄踏上那条被风沙啃噬得坑洼不平的荒道,向北踽踽而行。
目光所及,疮痍满目。曾经或许丰沃的土地,如今只剩大片龟裂的荒芜,裸露着贫瘠的黄土。几丛枯草在风中徒劳地瑟缩,顽强而绝望。偶见几处断壁残垣,焦黑的木梁半埋土中,是战火烙下的无声疮疤。远山光秃秃的,一片枯槁的灰褐。路上杳无人迹,唯有风卷着沙尘,发出呜咽般的低吼。
不知走了多久,前方横着一条浑浊的浅河,河床裸露着大片淤泥,水流细弱如垂死者的脉搏。一座简陋的木桥歪斜其上,桥板腐朽,踩上去吱呀作响,仿佛下一刻就要溃散。桥头不远处,一座废弃的驿站倾颓而立,墙壁坍塌大半,露出内里烟熏火燎的残迹。驿站旁,半截残破的石碑仆倒在地,字迹早被风雨剥蚀殆尽,只余一个模糊难辨的“驿”字轮廓,诉说着此地早已湮灭的生机。
碧落踏过破桥,继续向北。荒凉渐次褪去,却被另一种景象取代,依旧寻不见半分暖意。大片本该沃野千里的土地,如今荒草丛生,半人多高的枯草在风中起伏如涛。野草深处,几截朽烂的木犁碎片半埋土中,早已被蔓草紧紧缠绕。更远处,田埂的轮廓尚在,可田里稀疏的秧苗蔫头耷脑,叶片枯黄卷曲,显然久旱无雨,又或根本无人照管。
终于,路上开始有了稀稀落落的人迹。几个农人佝偻着背,在那些半荒的田地里麻木地刨挖。他们面黄肌瘦,颧骨高耸,身上的破袄补丁叠着补丁,眼神浑浊,透着被生活榨干的疲惫。一个瘦骨嶙峋的小男孩赤着脚丫在田埂上飞奔,怀里紧紧搂着几根刚挖出、同样干瘪的野菜根茎。碧落经过时,那孩子抬起乌黑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瞥了她一眼,随即飞快跑开,仿佛她是某种不祥之物。
路边歇脚时,她瞥见几个行商模样的汉子蹲在土坡下,一边啃着梆硬的杂粮饼子,一边低声咒骂。
“这鬼世道!老子从南边贩点盐巴过来,路上关卡层层扒皮,税吏比蝗虫还狠!赚的那点血汗钱,还不够塞他们牙缝的!”
“谁说不是!”另一个络腮胡汉子狠狠啐了一口,“都是那老皇帝造的孽!早年是威风,开疆拓土,可打仗不要钱粮?不要人命?把国库都打空了!养肥了那群杀才将军,苦了咱们这些土里刨食的!”
“新皇上位都五年了吧?”一个年纪稍大的叹着气,脸上的皱纹深得能夹死苍蝇,“听说倒是个想干事的,可前头捅下的窟窿太大,填不上啊!咱这日子,也就比前几年饿殍遍野的光景强那么一丝丝,啥时候是个头?”
“强点儿?我看是换了个法子熬煎人!”络腮胡愤愤不平,“听说北边又要增兵了,指不定哪天征粮征夫的衙役就踹到门上来了!这日子,真他娘的凉透了心!”
“凉透了心……”碧落默念着这几个字。那寒意,仿佛从她的骨头缝里渗出,渗入了这片她初识的人间土地。她裹紧身上毫无暖意的单薄素衣,继续迈步。每一步踩在干硬的土路上,都激得一小团呛人的黄尘腾起,也带起一股刺骨的冷意。
日头一寸寸西沉,寒意愈发刺骨。碧落只觉那股侵入骨髓的阴冷之气在四肢百骸间流窜,如同万千细小的冰针在穿刺。手脚早已麻木,唇瓣失了血色,苍白的脸颊在暮色里显得格外突兀。正当寒意几乎要将意识冻结时,前方路边,一个简陋的茶棚撞入了眼帘。
几根歪斜的毛竹支着低矮的棚顶,四面透风。棚下摆着两张破旧条凳和一张斑驳的小木桌。一位头发花白、身形佝偻的老妇人,正费力地端起一只热气蒸腾的大陶罐,将它从泥炉上挪开。炉火微弱,映亮了老人沟壑纵横的脸庞和那双骨节粗大、布满冻疮与老茧的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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