官军与黄巾军大小数十战,从春到冬,尸横遍野。卢植在广宗围困张角,皇甫嵩在长社用火攻大破敌军,曹操、孙坚等年轻将领更是在血与火中崭露头角。到了中平元年十一月,这场席卷天下的黄巾风暴总算被强行压制,张角已病亡,其弟张宝、张梁战死,主力溃散。
虽有零星余部仍在各地坚持抵抗,时而袭扰州县,但已无力撼动朝廷根基,对京师的威胁暂时解除。站在洛阳城头远眺,烽火似乎暂歇,可经历这场大乱,大汉的筋骨早已被掏空:地方豪强拥兵自重的苗头初显,朝廷兵马损耗过半,而灵帝那颗刚被战事惊惶的心,没过多久又飘回了西园的酒池肉林,浑然不知这场“平息”,不过是更大动荡的序幕。
黄巾之乱虽被平定,却如一把巨斧,狠狠劈在东汉王朝早已腐朽的梁柱上。自光武中兴以来延续一百九十年的基业,经此一劫,根基松动,裂隙遍布,地方豪强借平乱之名拥兵自重,朝廷权威一落千丈;府库因战乱与此前的奢靡早已空竭,百姓流离失所,对汉室的向心力日渐消散。明眼人都看得出,刘汉天下已如风中残烛,距覆灭不远。
可汉灵帝却不这么想。他见黄巾主力溃散,便觉得心腹大患已除,那颗耽于享乐的心又活络起来,先前被战事压下去的奢侈念头,像野草般疯长。他忘了前线将士的鲜血,忘了流亡百姓的哀嚎,只记挂着西园的园林还不够华美,裸游馆的乐曲不够新奇,甚至盘算着再设几场“集市”,让宫女们玩些更出格的游戏。
在他眼里,平定黄巾不过是给“神仙日子”扫清了障碍,全然看不到乱世的阴霾已在不远处凝聚。朝堂上,何进与宦官的矛盾日益尖锐;地方上,袁绍、曹操等人的势力悄然壮大。而这位帝王,却一头扎进了新的奢靡里,用最后的民脂民膏,为自己的荒唐人生,也为摇摇欲坠的大汉王朝,奏响了送葬的序曲。
中平二年二月,洛阳南宫的云台突然燃起熊熊大火。火焰借着风势迅速蔓延,先烧毁了灵台、乐成等殿宇,又舔舐着蔓延至北阙,随后向西席卷而去,连章德殿、和欢殿这些历代帝王举行朝仪的核心建筑,也尽数被烈火吞噬。宫中宿卫拼力抢救,从四面提水泼洒,却仿佛火上浇油,火势反倒愈烧愈猛。
等到大火终于渐息,昔日巍峨的南宫已化为一片焦黑。那些雕梁画栋的龙台凤阁,多成断壁残垣,梁柱的灰烬里还冒着青烟。要知道,南宫始建于西周,历经数朝帝王修葺扩建,到东汉时已是帝国举行重大朝仪的场所,承载着数百年的礼制与威严。
南宫焚毁的消息传来,灵帝总算露出几分痛心之色。他站在废墟前,望着满地焦木,执意要兴工重建,恢复旧貌。可国库早已被他挥霍一空,连军饷都难以为继,哪里拿得出重建宫室的巨款?他整日愁眉不展,连西园的游乐都失了兴致。
赵忠、张让瞧在眼里,立刻凑上前来献上一计:“陛下莫愁,可奏请加征全国田赋,每亩增收十钱。天下良田无数,积少成多,不出数年,便足以重建南宫了。”
灵帝闻言,脸上的愁云瞬间散去,当即拍板:“准奏!”他全然不顾百姓刚经黄巾战乱,早已困苦不堪,火速颁诏各郡县,按亩加征田赋。
诏书一下,民间怨声载道。本就颗粒无收的农户,为了缴纳新增的赋税,只能变卖耕牛、典当家宅,甚至卖儿鬻女。而那些负责征收的官吏,又借机层层盘剥,每亩实际征收远超十钱。南宫的废墟还未清理,百姓的血泪已顺着田垄流淌,汇入王朝覆灭的暗流之中。灵帝只盼着早日重建宫殿,却不知这加征的每一文钱,都在为自己,也为大汉王朝,掘得更深的坟墓。
乐安太守陆康听闻加征田赋的诏令,急得彻夜难眠。他深知百姓已在黄巾战乱与苛政下苦苦支撑,这新增的十钱田赋,无疑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思虑再三,他毅然上疏谏阻,疏中写道:“春秋之时,鲁宣公始行税亩,便遭螺灾;鲁哀公增征赋税,连孔子都斥为不合情理。如今朝廷怎可聚敛民财、强夺民物,妄自大兴土木?此举违背圣训,无异于自蹈危亡之路啊!”
奏疏传入宫中,张让、赵忠看后,眼中寒光一闪。二人立刻在灵帝面前添油加醋:“陛下,陆康这是明着谤毁圣明!他将加征田赋说成亡国之举,分明是诅咒大汉,此乃大不敬之罪,绝不能轻饶!”
灵帝本就对陆康扫了自己重建南宫的兴致心怀不满,听了宦官的挑唆,更是怒不可遏,当即下诏将陆康治罪。
幸得待御史刘岱深知陆康忠心,冒死进言,力陈陆康乃是忧国忧民,并无不敬之心,反复恳请灵帝从轻发落。一番力争之下,灵帝才勉强松口,免了陆康的死罪,改判他戴罪归田。
陆康虽得保全性命,却也被剥夺了官职。朝堂之上,见此情景,再无人敢对加征田赋之事说半个“不”字。那道每亩十钱的诏令,便如一把锋利的刀,继续在百姓身上割取血肉,而灵帝与宦官们,正用这些血肉,堆砌着南宫废墟上的奢靡幻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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