商侯子履被擒往夏都后,便被扔进了夏台的囚牢。那牢狱建在邙山深处,石壁上长满了青苔,潮湿的空气里总飘着股铁锈与霉味,连阳光都吝啬得只肯从狭小的窗棂里漏进几缕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狱卒送饭时总把瓦罐摔在地上,糙米混着沙砾滚得到处都是,商侯却捡得仔细,连一粒碎米都不肯浪费,每日对着东方的窗棂盘膝而坐,背脊挺得笔直,像株在石缝里扎根的青松。
三个月后,伊尹借着给妹喜送南海珍珠的由头,混进了夏宫。他跪在履癸面前,额头贴着冰凉的金砖,声音谦卑得像尘埃:“王上,商侯在狱中日夜忏悔,说不该吊唁关龙逄,如今每顿饭都只敢吃半碗,夜里对着夏都的方向叩首,膝盖都磨出了血。”说着,他呈上一卷绢布,上面是商侯亲笔写的悔过书,字迹虽潦草,却透着几分恳切。
一旁的费昌也跟着跪下,这位夏国老臣花白的胡须抖得厉害:“王上仁德,天下皆知。商侯既已悔悟,不如放他归商,让他当个表率,也好让其他诸侯看看王上的宽宏。”他偷瞄了眼履癸身边的妹喜,见她正把玩着颗鸽蛋大的珍珠,忙又补充。“商侯说了,回去后每日都要望阙朝君,替王上祝寿,连穿衣吃饭都不敢讲究,只求能苟延残喘,报答王上的不杀之恩。
妹喜忽然咯咯笑起来,把珍珠往履癸怀里一抛:“王上,既然商侯这么懂事,不如就放了他吧。”她指尖划过桀王的玉佩,“放他回去种庄稼,来年多送些新米来酿酒,岂不是好?”
履癸捏碎了手里的葡萄,紫红色的汁液顺着指缝往下滴:“也罢,看在他还算识相的份上,就饶他一次。”他冲赵梁挥挥手,“让他滚回商国,告诉这老东西,再敢有二心,朕定扒了他的皮!”
商侯离开夏台那天,天刚蒙蒙亮。伊尹扶着他走出囚牢,见他须发又白了几分,却依旧目光炯炯,忍不住低声道:“主公受苦了。”商侯摇摇头,望着远处巍峨的夏宫,声音轻得像叹息:“我受苦不算什么,只怕这天下百姓,还要在水火里多熬些日子。”
履癸34年,又逢诸侯来朝之期,诸侯多半未至,桀王大怒,亲率豕韦氏、顾氏等四国的兵马前去讨伐。
有仍国的都城外,夏军的营帐连绵十里,旗帜上的饕餮纹在阳光下闪着凶光。桀王坐在临时搭建的锦帐里,帐内铺着白狐裘,地上摆着数十个青铜鼎,里面炖着鹿肉、熊掌,香气飘出老远。妹喜穿着鲛绡纱衣,在帐中跳舞,腰间的金铃随着动作叮当作响,帐外的士兵却冻得瑟瑟发抖,手里的矛都快握不住了。
侍卫匆匆进来禀报:“有缗国国君侯忠新,带着大臣不辞而别了!”原来这有缗国本是小国,侯忠新素闻履癸无道,此番来会,原想劝履癸收敛,却见他行宫锦帐里妃妾环绕,宴饮不断,鼓吹之声日夜不绝,连马车上都镶着宝石,奢汰得令人发指。昨夜宴会上,履癸竟让宫女们裸身跳舞,侯忠新气得摔了酒爵,连夜带着属下出了营寨。
赵梁立刻凑上前,说:“陛下,有缗如此无礼,若是纵容,日后谁还会听您的?”履癸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,一脚踩碎地上的酒爵:“反了!反了!”他当即下令,亲率大军西征有缗,“朕要让天下人看看,敢违逆朕的下场!”
商侯托病没去,只有豕韦氏、顾氏等几个诸侯跟着出兵。有缗国本就弱小,城墙矮得连孩童都能爬上去,哪里禁得住履癸的虎狼之师。不过三五日,都城就被攻破,侯忠新带着家眷往深山里逃,临行前望着燃烧的宫殿,老泪纵横:“是我无能,护不住百姓啊!”
履癸骑着高头大马冲进都城,见人就杀,见东西就抢。府库里的金银被士兵们扛到马车上,叮叮当当的响成一片;年轻的女子被绳索捆着,像牲口似的往营里拖,哭声撕心裂肺。他站在侯忠新的宫殿里,看着墙上挂着的《农桑图》,突然觉得碍眼,让人一把火给烧了:“这些种地的玩意儿,留着何用?”
班师回朝时,马车里堆满了掠夺来的财货,车厢缝隙里塞着珠玉,车轮碾过的路上都撒着碎金。履癸把抢来的女子分给跟着出兵的诸侯,自己留了最貌美的几个,一路宴饮作乐,竟走了整整一个月才回到夏都。
灭了有缗国,履癸更觉得自己天下无敌,整日里与妹喜在倾宫里纵乐。他嫌倾宫住厌了,又让人征发十万民夫,要在洛水边再修一座聆隧和长夜宫。监工的官吏拿着鞭子抽打民夫,谁要是走得慢了,就被扔进洛水里喂鱼。河岸边的尸骨堆得像小山,引来无数乌鸦盘旋,叫声凄厉得让人头皮发麻。
妹喜有三个怪癖:喜欢听撕帛的声音,爱看万人醉舞,爱穿男子的冠服。夏桀为了讨她欢心,把国库里的帛绢堆成山,每天让人撕扯;又强行征调民间美少年进宫,逼他们喝酒跳舞,直到癫狂。有老臣进谏,说这是“牝鸡司晨”,夏桀竟然把老臣的孙女送给妹喜当梳头婢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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