恐吓信的阴霾如同窗外广州沉郁的天空,浓云低垂,闷雷滚动,雨却迟迟未落。那种悬而未决的压迫感,比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更令人窒息。然而,生活仍在继续,以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表象,掩盖着底下的暗潮汹涌。
顾清翰的书房,成了这风暴眼中短暂而脆弱的宁静之地。傍晚时分,窗外天色昏暗,室内早早亮起了台灯。昏黄的光晕在书桌上划出一圈温暖的领地,将外面的风雨欲来暂且隔绝。
顾清翰坐在书桌后,面前摊开着几份教案和待批阅的文件。他戴着眼镜,眉头微蹙,手中的钢笔在纸面上流畅地移动,发出沙沙的轻响。他试图将全部心神沉浸在工作里,用理性的框架和既定的程序,来对抗外界无序的恶意和内心的焦虑。姿态专注,脊背挺直,唯有偶尔无意识轻叩桌面的指尖,泄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。
陆震云坐在靠墙的一张旧藤椅上,离书桌不远不近,是一个既能随时护卫、又不会打扰到对方的距离。他手里拿着一块干净的软布,和一柄拆卸保养到一半的驳壳枪。零件散落在膝头的一方油布上,他正低着头,神情专注,动作熟练而轻柔地擦拭着枪管内部,涂抹薄油,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,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沉静。金属部件在灯下泛着冷冽的幽光,与他粗粝却灵巧的手指形成一种奇异而和谐的对比。
一室寂静。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,金属部件轻微碰撞的咔哒声,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、压抑的风声。两人各忙各的,没有交谈,甚至没有眼神交流,但空气里却流淌着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和安宁。台灯的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,一个伏案疾书,一个低头拭枪,文明与野性,在这方寸之间达成了一种微妙的、相依为命的平衡。
时间在沉默中缓慢流淌。危险并未解除,未来依旧吉凶未卜,但此刻这偷来的平静,却显得格外珍贵。
忽然,一直低着头的陆震云动作停住了。他握着擦得锃亮的枪管,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,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。窗外的风似乎更急了些,吹得窗棂微微作响。
他依旧没有抬头,声音却突兀地响起,低沉沙哑,像粗糙的砂纸磨过寂静的空气,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,又沉重得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:
“清翰……”
他顿了顿,似乎在积蓄勇气,握着枪管的手指微微收紧。
“下辈子……”他声音更低了,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坦诚和深藏的愧疚,“别遇到我了。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,书房里那层脆弱的平静被骤然击碎。
“嘶——”
顾清翰手中的钢笔尖在纸面上猛地一顿,划出一道突兀的拖痕,饱满的墨汁瞬间洇开,染黑了一大片字迹,像一团骤然凝固的、丑陋的污迹。他整个人僵在那里,维持着写字的姿势,脊背绷得笔直,仿佛被这句话无形地刺中了。
灯光下,他低垂的脸上看不清表情,只有紧抿的唇线透出一种极力压抑的震动。空气凝固了,只剩下窗外风声呜咽,和两人之间骤然拉紧的、几乎要崩断的沉默弦音。
几秒钟死一般的寂静。
顾清翰没有抬头,没有看向陆震云,甚至没有去看纸上那片刺眼的墨渍。他只是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握的钢笔,任由它滚落到桌面上。
然后,他开口。声音异常平静,甚至比平时更冷,更硬,像一块冰砸在地上,没有任何情绪起伏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、近乎粗暴的斩钉截铁:
“……闭嘴。”
两个字。短促,利落,没有任何解释,没有任何安慰,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。它不是请求,而是命令。是斩断所有悲观假设、拒绝任何形式分离可能性的、最直接的回绝。
陆震云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。他依旧低着头,目光死死盯着膝上那些冰冷的金属零件,仿佛要将它们看穿。顾清翰这冷硬的两个字,像一记闷锤,砸在他心上,带来的不是疼痛,而是一种更加汹涌、几乎要将他淹没的酸涩与滚烫。他明白了这两个字背后,那份与他同生共死、绝不回头的决绝。
书房里再次陷入沉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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