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生不再说话,只是默默地将那青铜件用布重新包好,推回到男人面前,然后摇了摇头。
男人脸色微变:“什么意思?看不起我这东西?这可是老铜器!”
耗子在一旁急得直搓手,用眼神问我怎么回事。
我此时也已从里间走出,站在水生侧后方。我相信水生的判断。这种刚从水里出来的生坑货,风险极大,一来来历不明,极易惹上官司;二来,这卖主形迹可疑,难保不是被人下套或者本身就是个“雷子”。
我推了推眼镜,对那男人客气地说道:“不好意思,先生,我们店小,不敢收这样的货。您还是去别家问问吧。”
那男人脸色阴沉下来,狠狠瞪了水生一眼,一把抓过布包,揣进怀里,骂骂咧咧地走了:“不识货!呸!”
耗子看着那人消失在门口,这才松了口气,凑到水生身边:“水生哥,那东西有问题?”
水生重新坐回马扎,拿起他的刀,继续擦拭,过了半晌才吐出几个字:“泥味不对,人手太干净。”
耗子琢磨了一下,恍然大悟:“妈的!差点着了道!还是水生哥厉害!”他拍了拍胸口,心有余悸。
这件事过去约莫半个月后,一个寻常的周末下午,店里来了位特殊的客人。
那是一位头发花白、戴着金丝边眼镜的老者,穿着半旧但熨帖的中山装,手里拄着一根文明棍,气质儒雅,步履从容。他并非直奔货架,而是像参观博物馆一样,慢悠悠地在店里踱步,目光在那些真假难辨的物件上扫过,带着几分审视和好奇。
耗子见这气度,不敢怠慢,连忙上前招呼。老者只是微笑着摆摆手,示意自己随便看看。
我当时正伏在八仙桌上,整理一些关于三峡地区地方志的笔记,那半张祖传的朱砂水文图,被我随手压在了一叠稿纸下面,只露出一角泛黄的边和些许朱砂痕迹。
老者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桌面,忽然在那露出一角的水文图上定格了。他扶了扶眼镜,走近几步,仔细端详起来,脸上露出极为感兴趣的神色。
“小伙子,这张图……”老者抬起头,目光炯炯地看向我,“能让我看看吗?”
我愣了一下,这张图关系着我们最初的秘密,本不该轻易示人。但看着老者清澈而充满求知欲的眼神,又想到这图只是半张,关键信息早已记在我脑子里,便点了点头,小心地将图抽了出来,平铺在桌上。
老者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放大镜,俯下身,极其专注地研究起来。他的手指沿着那些朱砂描绘的蜿蜒水线和山形轮廓缓缓移动,嘴里不时发出低声的惊叹。
“妙啊……这绘制手法,这标注方式……非近代之物。”他喃喃自语,抬头看我,眼神热切,“小伙子,这图你是从何得来?上面标注的,可是川东,瞿塘峡一带的水文山势?”
我心里一惊,这老者眼光竟如此毒辣!仅凭半张残图,就能准确判断出地域和大致年代。
“家传的。”我含糊地答道,随即反问道:“老先生对三峡水文也有研究?”
老者直起身,脸上露出一种找到知音的喜悦:“老夫姓沈,退休前在复旦教历史,主要研究方向就是历史地理,尤其是长江流域的水道变迁。你这张图,虽然残缺,但价值不凡啊!你看这里,”他用放大镜点着图上一处用特殊符号标记的地点,“这种标记方式,很像崖墓的记载特征……”
一听是复旦的历史系教授,我顿时肃然起敬。既然对方是学术中人,我也便放下了几分戒备,借着这个话题,与他交谈起来。
我从这张残图说起,谈到三峡地区独特的水文地理,谈到历史上因水位变化而淹没的古道、城镇,甚至引用了一些地方志中关于“沉银”、“落星”的传说,当然,隐去了我们亲身经历的那些诡异部分。我多年的考古功底和这段时间的恶补,再加上亲身踏勘过险山恶水的经历,使得我的讲述既有学术支撑,又不乏生动细节。
沈老教授听得津津有味,不时插话提问,或补充一些我所不知道的史料。我们越聊越投机,从水文地理聊到巴蜀文化,从古代葬俗聊到明清时期的航运变迁。八仙桌旁,一老一少,竟有些忘年之交、相见恨晚的感觉。
耗子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,他第一次发现,我这位“教授”不光是会鉴定个碗,肚子里还真有点墨水。水生依旧沉默,但看向沈教授的眼神里,也多了几分尊重。
聊了足足一下午,茶水都续了好几回。临别时,沈老教授依依不舍,他指着那张水文图,诚恳地对我说:“陈小友,这张残图于我的研究颇有助益,不知……你是否愿意割爱?价格方面,好商量。”
我沉吟起来。这半张图于我而言,更多的是一种念想,其指向的汉代崖墓,以我们现在的处境,短期内也不可能再去探寻。若能用它换来一笔资金,结交一位学术界的人脉,无疑是笔合算的买卖。
最终,我报了一个在当时看来不算低的价格——两千元。沈老教授几乎没有任何犹豫,当场就从随身带的皮包里数出二十张百元大钞。
“值得!太值得了!”他小心地收好那半张水文图,仿佛捧着什么珍宝,然后又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我,“陈小友,以后若有什么疑难,或者又找到什么有趣的资料、物件,随时可以来找我。我在学术界还有些朋友,或许能帮上忙。”
送走沈老教授,耗子看着桌上那沓钱,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:“教、教授……你这嘴皮子,比咱们出生入死来钱还快啊!”
我笑了笑,心里明白,这笔交易的价值,远不止这两千块钱。沈老教授这条线,就像一把钥匙,为我们打开了通往更高级别收藏圈子和学术资源的大门。
果然,自那以后,沈老教授偶尔会来店里坐坐,有时带一两个同样对历史地理感兴趣的朋友过来。通过他的引荐,我逐渐接触到了一些真正的收藏家、博物馆的研究员,甚至还有两位从事考古工作的专业人士。与他们的交流,极大地拓宽了我的眼界,也让我对古玩这一行有了更深的理解,不再仅仅局限于辨别真伪、低买高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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