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在他的道心即将在这内外交攻的煎熬下彻底崩溃,意识逐渐被黑暗吞噬的边缘,在那无数面映照出负罪、怨愤、不甘、恨意的镜子迷宫中,他凭借着一丝源自混沌本源的坚韧与不屈,挣扎着,再次抬起了头,将目光投向那悬浮于光明天穹之上的大日金乌。
那两轮如同微缩太阳的眼眸,依旧平静、威严,蕴含着无穷的智慧与力量。但是,项易这一次,却从中没有看到任何他预想中的审判、鄙夷、或者毁灭的意味。 那是一种……仿佛洞悉了古往今来一切众生心念,理解了所有喜悦与悲伤、光明与黑暗的,深邃的平静。那目光,似乎在告诉他:我看见了你的全部,包括你的光明,也包括你的阴影,而我,依然存在于此。
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,如同在无尽黑暗中骤然点燃的烛火,虽然微弱,却顽强地照亮了他混乱的识海:“这些痛苦,这些负罪,这些怨愤,这些不甘,这些恨意……它们难道不正是我的一部分吗?否认它们,就是在否认那些为我而死的袍泽弟兄用生命在我灵魂上刻下的烙印。否认它们,就是在否认我经历过的那些不公与磨难。否认它们,就是在否认我之所以成为项易的完整历程。”
南疆袍泽的死,不是我的污点,而是我必须用一生去背负、去铭记、并将其转化为前进动力的重量。对师尊处境的不平,对力量的渴望,对仇敌的恨意……这些都不是需要被净化掉的杂质,而是推动我在这残酷的世间挣扎求存、奋力前行,直至巅峰的最原始、最真实、最强大的动力源泉。
光,不是为了抹杀阴影,而是为了……让我看清这阴影的形状,理解它存在的根源,然后,携带着这份完整的认知,更坚定地走向光明。真正的纯粹,不是剔除了所有黑暗的苍白,而是能够包容、理解、乃至转化黑暗,最终绽放出的那种圆融无暇、坚定无畏的光辉。
“我……明白了。”
项易沙哑地开口,声音虽然依旧微弱,却已然带上了一种破釜沉舟、斩断一切迷惘的决绝。他停止了所有徒劳的挣扎与辩解。
他深深地、主动地吸入了那带着光之微粒、仿佛能灼烧灵魂的空气,任由那极致痛苦般的净化感席卷全身,洗涤着灵魂的每一个角落。他彻底放开了身心的一切防御,无论是肉身的本能紧绷,灵力的自主护体,还是神魂的潜意识守护。他如同一个在沙漠中跋涉至濒死,终于找到绿洲的旅人,不再抗拒那或许会带来刺痛的清泉,而是主动将整个身心投入其中,接受彻底的洗礼,哪怕这洗礼会冲刷掉他满身的血污与尘垢,暴露出下面或许狰狞、或许脆弱,但却无比真实的伤口。
“来吧,照见我,让我看清,这个完整的、真实的、承载着过去一切光影的——项易!”
更加剧烈、仿佛要将灵魂都彻底熔化的痛苦瞬间将他吞没。光芒化作了天地间最炽热的熔炉,灼烧着他因沉重负罪感而扭曲的灵魂印记,剥离着因怨愤与不甘而产生的精神杂质,锤炼着因执念与恨意而近乎偏执的意志核心。那些负面的情绪本身,在极致的光明道韵中并未消失,而是像被投入神圣火焰中反复锻打的顽铁,在承受着极致痛苦的同时,也在不断地褪去那些失控的、腐蚀心灵的、带来痛苦的负面外壳,被淬炼、提纯,留下了其中最本质、最精纯的核心。
那无边的负罪感与无力感,被转化为了更深沉、更坚定、融入骨髓的责任。不仅要活下去,更要带着他们的期望与梦想,活得足够精彩,足够强大,去完成他们未能亲眼见证的伟业,去守护他们用生命扞卫的信念。
那对师尊处境的不平与微词,被转化为更清晰的认知与更坚定的立场。正因师尊被排斥,我更要恪守弟子之道,努力修行,让孤峰一脉,因我项易之名,而重现辉煌,赢得应有的尊重。
那对力量的极致渴望与深藏的恨意,被提炼、升华为最纯粹、最强大的前行之力。这力量不再仅仅是源于私怨的复仇之火,更是为了打破世间不公,为了建立心中理想的秩序,为了让自己和所在意之人再也不受命运摆布而必须拥有的、足以撼动乾坤的力量。
痛苦依旧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识,但项易的心,却在这仿佛无休止的剧痛中,变得越来越沉静,越来越通透,越来越坚定。他不再将这些阴暗面视为需要消灭的敌人,而是视为构成他道基的、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,是砥砺他道心、让他更加理解人性复杂与世事艰难的磨刀石。他明白了,一个只有光明的人,是虚幻的,是脆弱的。唯有经历过黑暗的洗礼,并能够正视、接纳、乃至驾驭自身黑暗的人,才能真正拥有不朽的光明。
光与暗,本就是我道心之一体两面。没有这些沉重的过去与复杂的情感,何来我今朝坚定不移的向道之心?没有认识到内心的软弱与阴影,又何谈真正的强大与纯粹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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